以重构求生存
——关于七夕节命运的思考
张 勃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学院 山东济南,250014)
内容摘要:七夕节,曾经是我国的民俗大节之一,近些年来实际上处于濒临消亡的状态。当圣瓦伦丁节——西方的情人节已经在较大范围内风靡之时,一些地方以弘扬民族节庆文化为己任,接连打出“七月七爱情节”的旗号,并届时举办种种活动,实际上是要挽大厦于将倾。让中国人过“中国人的情人节”的良好愿望,举办七月七爱情节的实际行动,能不能令七夕节如凤凰涅槃一般获得新生?这是本文所要关注的问题。这篇文章里,笔者将通过对七夕节现状的叙述及其陷入困境的原因分析,阐明七夕节由乞巧节重构为夫妻节,当是其得以生存的一种可能。
关键词:七夕节 乞巧节 圣瓦伦丁节 情人节 夫妻节 重构 生存
Title: To Survive by Reconstruction----Thought on the Fate of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
Abstract: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 which used to be a grand festival, is deadly these years in our country. When Valentine's Day—Westerners’ Lovers’ Day is popular in many places in China, some people assuming the responsibility of carrying forward Chinese festival culture consider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 as Chinese Lovers’ Day, and develop activities to call on and encourage Chinese to celebrate Lovers’ Day of our own. Will all the efforts enable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 to survive, or in other word, to gain a new life? That’s what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After describing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 and analyzing the reasons for its’ falling into dire straits, the author tells us that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s survival may be possible by its’ reconstruction from a festival of praying for being clever and deft to.
Key Words: the Seventh Evening of the Seventh Month Festival of Praying for Being Clever and Deft Valentine's Day Lovers’ Day Husband and Wife’s Day reconstruction survive
节日是社会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纵观节日这一文化现象的历史轨迹,不难看出,整个节日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变迁史。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节日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一些节日因为不再能满足变化了的社会需求而被迫死亡,另一些节日却因迎合了新的社会需求而勃然兴起;一些节日昙花一现,另一些节日却源远流长;一些节日的习俗活动减少了,文化内涵变得单纯起来;另一些节日则相反,它不断地被赋予新的含义,不断地扩充着新的习俗活动,因而传承数百千年依然鲜活。七夕节作为我国传统节日体系中的一个重要成员,其过去和未来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呢?
这个问题的提出,与近来一些地方举办“七月七爱情节”直接相关。在笔者看来,七夕节,这个曾经是我国民俗大节之一的节日,近些年来实际上处于濒临消亡的状态 。当圣瓦伦丁节——西方的情人节已经在较大范围内风靡之时,一些地方以弘扬民族节庆文化为己任,打出“七月七爱情节”或“中国人的爱情节”的旗号,并届时举办种种活动,实际上是要挽大厦于将倾。是试图挽救生命重危的“七夕节”,更是力图挽救面临灭顶之灾的中国节日文化。但这一良好愿望能不能让七夕节如凤凰涅槃一般获得新生?七夕节能不能在我国现有的节日体系中再次确立自己的位置?这是本文所要关注的问题。在这篇文章里,笔者将通过对七夕节现状的考察及其陷入困境的原因分析,阐明重构将是七夕节生存下来和传承下去的关键所在。
一、 七夕节面临困境
七夕节曾经是我国的民俗大节之一。从汉朝一直到近代,每逢这个节日,从城市到乡村,从宫廷到民间,都会开展许多习俗活动。如“妇女陈瓜果于几筵,望月穿针以为乞巧”(张潮《松窗梦语》卷七《时序记》);投针浮水、从水底针影形状判断巧与不巧;用豌豆或绿豆生豆芽,依其形状判断巧与不巧;或察看备好的蜘蛛结网的形状判断巧与不巧;以蜡做成婴儿,浮水中以为戏,妇人有宜子之祥;看牛郎织女渡天河,倾听牛郎织女窃窃私语;看巧云;吃巧果等等。然而近二十多年以来,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贫穷者还是富裕者,已很少有人在农历七月初七日(或七月初六,有些地方以七月初六为七夕节)重演类似的活动了。判断一个节日是存活还是消亡,要以该节日的节期里是否有民众重演约定俗成的活动为标准,有则是尚存活,无则是已消亡。据此标准,以“乞巧”为节俗内容的传统七夕节基本上已经消失。也就是说,要想让七夕节在现有的节日体系中重新找到位置,其难度我们应有充分的估计。
近几年来,或许由于西方情人节的传入及其带来的极大反响,引发了人们对这种现象广泛而深入的思考。于是蓦然发现,原来我们的传统节日里就有一个七夕节,它所依托的民间传说《牛郎织女》曾打动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心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牛女隔河相守,盼望着一年仅有一度的相会,难道这不是最忠贞不渝的爱情吗?而农历七月初七日,正是牛女这对天上的有情人欢会之时,人间的有情人选择此日表达彼此的倾慕爱恋之情不是正合时宜吗?受“情人节”的启发,有些人将七夕节称为中国的情人节,并呼吁中国人过自己的情人节。这种对强势文化入侵的抵制,和对民族文化的危机的焦虑,无疑是非常可贵的。然而,无情的现实是,呼吁并不一定能够得到响应,更不一定得到民众的普遍认同。只要我们看一看各种媒体的报道,就会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将农历七月初七当作情人节来度过。相反,倒是阳历的2月14日这一天,鲜花走俏,饭店爆满,巧克力热销,有情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庆祝属于二人世界的节日。零点调查2001年2月14日晚对广州15—44岁居民进行的快速民意调查显示,在庆祝情人节的花销方面,人均192元,与美国人的人均消费25美元趋同。情人节前后,广州鲜花走俏北方,此期间每天都有超过20吨的鲜花从广州空运至全国各地。情人节前夕,鲜花几乎占据了航班货柜80%的空间。这些调查和报道都说明2月14日情人节的火爆。这种情况下,七夕节虽然以中国情人节的名目被重新提起,但能不能真正被激活,显然让人无法有足够的信心。
总之,在当今情况下,无论是要继续保持传统的“乞巧节”,还是试图承担“中国的情人节”,七夕节都面临着生存的困境。
二、 七夕节生存面临困境的原因分析
七夕节陷入生存的困境,一方面是自身原因,另一方面是深刻的社会原因。我们首先从七夕节作为“乞巧节”的困境开始谈起。
乞巧节是我国传统节日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传统的岁时节日体系萌芽于先秦时期,建构定型于汉代。据史籍记载,元旦、元宵、上巳、寒食、端午、七夕、重阳及春秋社日、冬祭腊日、除夕等,在汉代均已形成定制。魏晋南北朝时期以后,我国传统节日以此为框架,处于不断的重构之中。
魏晋南北朝时期,节日风俗受到冲击并出现变异,隋唐时期节日更从原来的禁忌、迷信、禳除的神秘气氛中解放出来,转变为娱乐型、礼仪型的佳节良辰。有宋以迄明清,基本延续了隋唐以来的节日体系。自二十世纪初期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中华民国建立以后,在历法上与国际接轨,一改我国自汉代以来一直都在使用的农历,开始以公元纪年。与此同时,又对官方节日做出规定,新定了元旦、国庆、国际妇女节、儿童节、国际劳动节、教师节、植树节等节日,又将传统的元旦更名为春节、端午更名为夏节、中秋节更名为秋节、冬至更名为冬节等,纳入官方节日体系。这样一来,就有了官方节日与民间节日的分野。那些仍在民间广泛沿袭的传统节日因为没有进入官方的节日体系而成为民间节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同样以公历纪年,并规定了官方的节日,如元旦、植树节、妇女节、国际劳动节、五四青年节、六一儿童节、七一建党节、八一建军节、教师节、国庆节等。传统节日中,只有“春节” 获准进入了官方节日体系。
公历的使用和官方节日体系的建立,极大地影响了传统节日的发展。无论是中华民国时期,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虽然在国家发行的历书上,都是农历、公历二历并存,公历附带星期,农历附带节气,但是在历书上,公历总是处于更突出、更显眼的位置。更为重要的是,在一切官方正式的场合,总是以公历来纪时。久而久之,令民众对于农历的印象越来越浅淡,以至于除非在一些很特殊的场合,人们几乎忘记了农历的存在。以农历为依托的传统节日,自然不能不受这种状况的深刻影响。七夕节面临困境,当亦与此有关。
冯思德先生将节日能够盛行的原因归结为“要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民众信仰,形成了集体无意识;一个是政府提倡,从舆论上精神上鼓励、物质上支持。” 官方的支持的确是节日走向兴盛的重要推动力。对一个节日而言,官方最大的支持是将它纳入官方的节日体系。然而,无论是中华民国时期,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七夕节都被排斥在官方节日体系之外,它也因而失去了走向兴盛应该具备的条件之一。
当然,公历纪年法的通行以及被排斥在官方节日体系之外,还不是七夕节面临困境的最根本原因。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以乞巧为主旨和内容的七夕节,已经无法满足处于全面社会转型时期的当代中国人的需求。
我国目前正处于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全面转型的时期,这种情况下,传统节日因为植根于传统农业社会而丧失了赖以存在的根基,面临着全面的衰落,不独七夕节为然。但我们同时又可看到,并非所有的、同样受通行公历的影响、同样未列入官方节日体系中的传统节日,都像七夕节一样衰落到几乎销声匿迹的地步。如元宵节、中秋节、端午节、清明节等,都依然在民间鲜活而不乏热烈地存在着。个中原因,怕只能从节日本身来寻找。
“节日一旦产生后,便面临着两条道路。一是节日的内容适当地发生变化,使之与时代的风尚差距不能太大,或节日具有跨时代的人性需要和本能满足的功能,能适合时代、社会的需要,从而得以生存下去。要达到这一点,主要取决于节日本身的可变幅度及其文化兼容性,和社群成员的兴趣……节日的另一条道路就是消亡之路。凡是走上这条道路的节日或者是本身可变幅度小,文化兼容性小,或者是时代局限性大,不具备跨时代的文化功能。” 元宵节、中秋节、端午节、清明节等节日之所以仍在流行,正是因为这些节日或者以游玩娱乐,或者以孝敬长辈、纪念亲情、家人团聚、亲朋往来为主要活动,具有满足我国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都一以贯之的人性需求的功能。不仅如此,这些节日中的习俗活动还能在传承的基础上发生一些变化,如元宵节不断推出新的灯谜、利用现代高科技举办灯会;清明节里用鲜花或花圈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之情,等等,以与时代的风尚相接近。相比之下,传统七夕节就有着更多的时代局限性。传统七夕节,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应用什么样的民俗物品,总是以乞巧为主旨和核心内容的。所乞之巧,多与传统农业社会的女红有关。当人们进入工业社会,原来在家庭生产、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女红已基本失去意义,与此有关的乞巧活动自然难以继续。无庸讳言,在乞巧之外,七夕节另有许多活动,对此前文已有涉及。而且七夕节的诸多习俗活动也含有娱乐的成份,似乎应能使人们对它保持长期的兴趣。但是这些习俗活动总体上却是以民间信仰为依托的,设瓜果于几案对牛郎、织女进行祭祀,以祈求神灵的佑护和赐福。经历了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教育的人们,尤其年轻一代,绝大多数对于信仰持否定的态度,(近些年来,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清明节等节日中原有的信仰、祭祀方面的内容多被剔除,留下的或者新发展的活动带有更多的世俗色彩),而年轻人尤其年轻女性,又恰恰是传统社会里七夕节俗展演的主体。至于“葡萄架下听悄悄话”、看牛女渡天河等活动,更在变得越来越理性越来越科学的人们眼中成为无稽之谈;牛郎织女传说反映的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中的理想生活模式也已经为当代的青年人所厌弃。
而当新时期中国人需要感情的释放的时候,我国原有的节日体系中,包括七夕节在内,没有一个节日能够提供足够的空间,来满足情感释放的需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人性大释放,人们的爱情观、婚姻观、家庭观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传统社会男女授受不亲,婚姻的缔结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男女交往自由,恋爱自由,双方总是先有了感情的基础才走向婚姻的殿堂。传统社会中,男女双方是床上夫妻床下客,缺乏感情交流,着重于血脉的延续和家庭乃至家族关系的维护。现代社会中,夫妻双方更注重婚姻的质量,即爱情在婚姻中占的比重。总之,新的时期和形势下,久受压抑的男女之间的感情需要释放,这种释放希望有一个特定时间,以仪式的形式郑重实施。因此,中国人需要一个情人节! 然而遗憾的是,在我国的节日体系中,现代的官方节日基本上都是政治节日,传统节日则“大都以先赋性的社会关系为基础,它们首先是以血缘群体、其次是以地域群体为依托,如最重要的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都以祭祀祖先、孝敬长辈、家人团聚、姻亲往来为主要活动;而元宵节灯会、端午节玩龙灯、‘鬼节’抬神巡境等都是地域性的群体活动。” 总之,在我国的节日体系中,并没有一个现成的节日,为这种只属于二人世界的感情释放提供足够的空间。这种情况下,西方现成的圣·瓦伦丁节便乘虚而入,并很快风靡全国,成为深受年轻人欢迎的情人节。
据陈华琳编译《美国传统节日(英汉注释对照)》,圣瓦伦丁节(Valentine's Day)的起源可追溯到古罗马时期。当时,圣瓦伦丁节被当作牧神节来庆祝。牧神节意为“畜牧神的节日”。畜牧神是位异教神,他能保护罗马人免遭恶狼袭击。每年2月中旬,罗马人都要举行一次庆祝活动,感谢畜牧神帮助他们赶走了恶狼。节日里,人们大吃大喝、跳舞玩乐。那天,青年男女们可以任意接触。小伙子们用拈阄的方法——从坛中取出写有姑娘名字的阄,选择跳舞、游戏的伴侣。跳舞玩乐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往往结成终身伴侣。拈阄的日子为2月14日,据说这是鸟类交尾的日子,因而也被认为是人类婚配的吉日。
后来,基督教传播到古希腊与古罗马。为了改变希腊人、罗马人对异教神的信仰,基督教企图用圣瓦伦丁取代异教神。但历史记载的圣瓦伦丁至少有5位之多。当今最流传的说法认为圣瓦伦丁是个神圣的殉教者。他是罗马一位门第高贵的祭司,敢于帮助那些因信仰新教被判处死刑的人,尤其同情青年恋人。罗马帝国征兵时,专征恋爱者入伍。克劳宙斯二世认为婚姻只会削弱斗志,士兵会由于迷恋小家庭生活而不能挥戈疆场。便宣布,服役期间一律不准订婚和结婚。圣瓦伦丁却违抗圣旨,秘密地为几对青年男女举行了婚礼。他为此被捕,并因不放弃基督教信仰而在公元270年2月14日那天被处以酷刑。为了纪念这位为他所热爱的基督教和人民,特别是年轻恋人而英勇献身的勇士,就将每年的2月14日定为Valentine's Day。
还有一种说法是圣瓦伦丁在狱中时,他的看守有个女儿,双目失明,圣瓦伦丁对父女俩从道义上加以鼓励,并以他的善良之心使他们成为基督教徒,同时奇迹般地恢复了姑娘的视力。在服刑的公元270年2月14日那天早晨,他给那位姑娘写了一封诀别信,表露了对她的爱慕之心.他在信中最后写道:“你的瓦伦丁书”。他死后不久,离他殉难地——巴勒登丘——不远处长出了一棵美丽的杏仁树。树上开满了粉红色花朵,这象征着他那永恒的爱。人们因此将2月14日定为Valentine's Day。
并非所有的西方国家都过Valentine's Day节,就是在其源地意大利,也“并没有像样的圣瓦伦丁节的庆祝活动” 。但在另外一些国家却非常盛行。以美国为例,新年庆祝活动刚结束,美国的商人和店主便开始推出一件件五颜六色的圣瓦伦丁商品招陈顾客了,货架上、橱窗里陈列了各种商品:红色的鸡心、胖脸蛋的小天使、手持爱神之箭张弓待发的小丘比特、装饰漂亮的礼品盒、形态各异的圣瓦伦丁节纪念卡、各种插花、塞得鼓鼓囊囊的装有用红纸包裹的鸡心巧克力盒糖等等。圣瓦伦丁节的活动很多。赠送书信、贺卡,是最常见的活动。书信和圣瓦伦丁节贺卡可以赠送给最亲爱的人或者心上人;也可以寄给自己所关心的每个人,如丈夫、妻子、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和亲戚等,甚至可以赠送给特殊的或一般的朋友。除了书信和贺卡外,人们还可以赠送鸡心状的微型项链式肖像盒、耳环、像框、花瓶、枕头、镜子、巧克力糖果盒等各种礼品。学生们则往往在课堂上制作圣瓦伦丁礼品,或者从商店购买后带到学校,放在一个大箱子内。多数礼品上不署名,有的只写上“猜猜是谁”、“你的秘密朋友赠”等字样。箱子外壳一般用大红、粉红、白色装饰,学生们剪出红色的鸡心、金色的丘比特、粉红色的玫瑰花和其它美丽的图案贴在箱子上,非常好看。2月14日圣瓦伦丁节那天,从学生中选出一位代表当信使(老师也可以担任),由他打开箱子,把礼品分发给孩子们。学生们有时也举行晚会、舞会和做游戏,在那里交朋友。圣瓦伦丁节还是赠送鲜花的日子,这是花店一年中生意最兴隆的一天。多数丈夫和情人都喜欢在这一天给心爱的人送上一束红玫瑰,因为玫瑰与爱神维纳斯及丘比特联系密切,也与古罗马牧神节礼仪紧密相关。当然,这天人们还可以吃到特制的美味佳肴,比如玫瑰红混合饮料、巴伐利亚天使草毒蛋糕、胡桃巧克力小方饼、圣瓦伦丁点心、圣瓦伦丁点心小甜饼、巧克力等等。
当我们明晰了美国圣瓦伦丁节的节俗活动,会突然间发现,原来在中国年轻人中风靡一时的西方情人节,却并非圣瓦伦丁节的原生形态,而是经过重构后进入我国的节日体系的。在美国,每年的2月14日是全社会参与的,传递和表达亲情、友情和爱情的Valentine's Day;而当它进入中国后,却被重构为一个只是情侣们参与、仅用来传递和表达爱情的情人节(Lovers’ Day)。圣瓦伦丁节以重构的情人节面目在中国社会流行,也反映出现时代的中国人是多么需要情人节这样一个能够释放爱情的空间。但我们这里尤其要说明的是,圣瓦伦丁具备重构为情人节的天然条件。圣瓦伦丁节起源的传说与爱情有关;情侣虽不是这个节日的全部活动主体,却是全部主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种种活动中都不乏情侣爱意的表达;圣瓦伦丁节的种种饰物,如鸡心、情鸟、玫瑰花、丘比特,又总是与爱紧密相连。所以它能够在不经意间、不着痕迹地迅速重构,迅速转换为满足社会需求的情人节。
相比之下,我们这篇文章的主角——七夕节,虽是“一个以爱情为背景形成的节日”,却在历史上主流话语的控制下,渐次成为一个以乞巧为主要内容的节日,变得与爱情无关了。 这个节日里,有的是女子乞巧、男子乞文,却不见有任何习俗活动围绕着爱情来进行,亦不曾见着酿制爱情、享受爱情、“饮尽爱河犹觉渴”的情侣双方。传统的七夕节没有应时而变,也便失去了以满足社会需求来摆脱困境的理由。
下面我们再看作为情人节的七夕节。它之所以没有被普遍认同,同样既有七夕节自身的原因,也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
七夕节虽然是我国传承久远的一个节日,但作为“中国的情人节”提出来,却是在西方情人节流入并在一定范围内盛行之后。因此作为情人节的七夕节,实际上面临着西方情人节先入为主、蔚然成风的压力。不仅如此,七夕节还在文化对话中处于弱势的地位。“本来,文化对话的各方所提供的知识,最初都是地方性知识。只是在对话的实际状况中,要求对话与被要求对话的两方或多方,事实上处于一个强势与弱势的关系格局之中……对话中的强势一方常常处于推销自己文化理念、制度安排甚至生活方式的有利的地位,而对话中的弱势一方经常处在一种接受别的文化系统的基本理念、制度安排与生活方式的被动境地。” 当代的文化对话中,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居于强势地位,它几乎席卷全球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非西方文化都受到严重冲击,这其中也包括中国文化,包括中国文化中的节日文化。情人节在中国的扎根,一部分原因也来自于它的强势文化地位。处于弱势的七夕节,要与强势的情人节相抗衡,谈何容易?
此外,在一个国家的节日体系中,各个具体节日在性质、功能上总是互补的,我们很难看到有相同名字的节日,亦即人们通常不会将同一个节日在一年里过上两遍,节期在农历七月初七日的七夕节,与2月14日的情人节相比,显然处于时间安排上的弱势。
更为重要的是,一个节日的盛行,最终还需归因于节俗活动有没有吸引力、是不是具备满足俗民需求的能力。西方情人节的流行,是因为鲜艳的玫瑰花、甜甜的巧克力、温馨的烛光晚餐所营造的浪漫情调,最适宜爱情的酝酿和表达。而被冠以“中国情人节”名目的七夕节,迄今为止并没有发展或规定出一整套习俗活动,以吸引现代民众的目光,抓住现代民众的心,并与西方情人节相颉颃。
三、以重构求生存
节日体系不断重构、某个节日兴起再衰败,堪称节日文化史上带有规律性的现象。一个有容乃大的民族,不会也不应该将异族、异国的东西一概驱逐而后快。当今时代,社会越来越朝着“大社会、小国家”的方向发展,政府对于一个民间节日实际上并不要太多的介入。对于圣瓦伦丁节,或许该持同样的态度,我们并不一定非要依靠官方的力量发展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情人节来取而代之。当然,如果希望“借一个传统节日,来延续和加固一段感情,一种对历史的感情;让这种感情在汹涌的文化大潮中,屹立不倒”, 怀着一种忧患意识,一种历史情感,一种民族责任心,让七夕节重新焕发青春,则另当别论。问题是我们如何来借一个已经走向穷途末路的节日来实现这种良好甚至是崇高的愿望。笔者以为,在目前情况下,七夕节的生存只能以重构来求得。重构不是细枝末节上的修修补补,而要以传统七夕节的时间为依托,赋予其新的文化意义,对它从内容到性质来一番脱胎换骨的的改造。实际上,对七夕节的重构已经开始。无论是将七夕节称为“中国的情人节”,还是称为“七月七爱情节”,都不仅反映了有意识重构七夕节的愿望,更是将愿望化为实践的具体过程。
重构的第一步是先正名,即要给七夕节赋予一个什么样的新名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正名,实际上是一种节日性质或节日主体的定位,它关涉到我们打算把七夕节重构成一个什么人参加的什么样的节日。将七夕节称为“中国的情人节”是一种正名,将七夕节称为“七月七爱情节”也是一种正名。这两种正名虽然不同,但“中国的情人节”直接借用了“情人节”的名称;“七月七爱情节”的叫法也易使人们将其与情人节联系起来。事实上,无论是学者还是一般民众,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爱情节”与情人节相提并论。 其结果,实际上是将七夕节与情人节置于整个节日体系中非此即彼的对抗状态。这种情况对于七夕节的发展极为不利。正如前文所说,情人节已经蔚然成风,在时间安排上处于优势,在文化传播中居于强势,在节俗内容上具有更强的吸引力,“爱情节”实无力与它相抗抵。试图将地方性知识发展为区域文化,进而全球化,在全球范围内以“爱情节”取代情人节,只能是一个美丽而大胆的想象。再说,似乎也没有一定要用一个本土节日取代外来节日的必要。笔者的意见,重构时与其定名“爱情节”而将其置于一个强大的敌人面前,还不如另辟蹊径,直称七夕节为“夫妻节”,以在众多节日的夹缝中求得生存,并发挥独特的社会功能。
可将七夕节定名为“夫妻节”,不是笔者的无端臆想,而有着如下若干理由:
首先,七夕节具有从乞巧节转化为夫妻节的合理因子。且不说“女性在七夕中的诸活动,无论是乞巧,还是乞美、乞子,其实都与婚姻家庭紧密联系在一起,都是她们为获得一种理想的家庭生活模式所做的可能的努力” ,单说七夕节所依托的牛女传说,讲述的就是夫妻悲欢离合的故事,咏唱的就是夫妻真挚爱情的赞歌。由传说而来的“鹊桥”一词,也早已是汉语的固定语汇,成为引领男女双方步入婚姻殿堂的媒介与信使。
其次,将七夕节定名为“夫妻节”,可以避免与“情人节”的直接对抗,有利于获得生机。夫妻节与情人节都是以活动主体来命名节日,而“夫妻”与“情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语,前者指代具有婚姻关系的男女双方;至于“情人”一词,虽然在我国历史上有着丰富的含义 ,颇具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也释为“相爱的男女中的一方”,但由于各种社会原因,在现代许多中国人的话语体系中,“情人”二字被抹上了邪恶的颜色,几乎成为“情妇”、“情夫”、“第三者”的同义词。此时的“情人”简直与“夫妻”势不两立。近几年来,随着情人节的兴起,人们,尤其是年轻一代对于“情人”的理解有了很大改观,“情人”的邪恶颜色已渐渐褪去,重又用来指代“相爱的男女中的一方”。既如此,相爱的夫妻当然也可互为情人,这也是情人节有众多夫妻参与其中的原因。然而不可忽视的是,我们常见结为夫妻的男女称自己的配偶为“爱人”,却从来不见有称为情人的,这自然是因为情人多指婚姻外而非婚姻内相爱的男女。夫妻既不同于情人,夫妻节也便与情人节井水不犯河水,当然再没有争个你死我活的必要。
再次,将七夕节定名为夫妻节,不仅能够拥有数目庞大的活动主体,增加生存的机会。判定一个节日存与亡、兴与衰的标准之一,是看参与节俗活动的主体数量的有与无、多与寡,主体所处地域空间的大与小,所处社会阶层的广与狭。若将七夕节定名为夫妻节,处于婚姻关系中的男女都可以成为节俗的活动主体。夫妻数量之大不言而喻,且不受地域空间和社会阶层的任何局限,甚至也较少受时间的约束,节日可因这源源而来、数量巨大的主体后备军得以生存并持续发展。
最后,将七夕节定名为夫妻节,可以填补我国现在节日体系中的空白。虽然夫妻关系的缔结是人类社会最为久远的社会设置之一,夫妻关系自产生以来就需要调节,但在男性专权、以血亲为主位、以父子关系为轴心的传统家庭中,更需要调节的是血亲关系,所以我国传统的诸多节日,都不乏调节血亲关系的习俗活动。但随着近些年中国社会的全面转型,婚姻和家庭也在嬗变。男性专权、血亲主位、父子轴心的传统家庭式微,两性平等、婚姻主位、夫妻轴心的现代家庭勃兴。这种情况下,对夫妻关系的调节就变得重要起来。这一点,也可以从离婚率的变化来说明。据社会学者对中国婚姻状况系统研究发现,从1980年开始,中国离婚率直线上升。1980 年,中国结婚716.7万对,离婚为34.1万对,离婚率为0.7%,离结率 为4.75%。到1995年,结婚为929.7万对,离婚则达到105.5万对,离婚率为1.80%,结离率达到11.35%。十五年间,离婚率、离结率都上升了两倍多。到九十年代后期,全国离婚率仍继续上升,1997年全国离婚率为1.90%,结离婚对比率高达13%左右。 这里,我们无意于对这一现象进行褒贬,因为夫妻双方为追求幸福的婚姻和充实的精神生活而要求离婚,应视为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我们要说的是,无论怎样,离婚率的迅速大幅度提高,的确反映了现代夫妻关系亟需调节的现实。换言之,现代中国需要一个能够调节夫妻关系的空间。将七夕节重构为夫妻节,就可以填补我国现有节日体系中的这个空白。
然而,要使七夕节真正具有夫妻关系润滑剂的作用,仅有名称的更改是不够的,还需要节俗内容的重构。因此重构七夕节的第二步就是要发展创造出能够被当代民众认可并自觉实践的节俗活动。
那么什么样的节俗活动更容易被民众认可并自觉实践呢?社会学者对于20世纪80年代离婚率上升的原因分析,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参考。关于20世纪80年代离婚率上升的原因,社会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吴德清认为原因有三:一是婚姻冲突有所增加;二是对冲突的调和能力有所降低;三是夫妻对冲突的容忍力有所降低。何雪松则归因于社会限因素减少、两性相互依赖下降、婚姻质量期望提高以及家庭结构的小型化。社会限因素减少,“伦理责任作为维系婚姻的主要纽带开始松弛”;两性相互依赖下降,“妇女地位的提高在客观上刺激了妇女摆脱不满婚姻的动机……许多女性为了重新获得婚姻幸福而告别破碎婚姻”;婚姻质量期望提高,“人们不再将稳定的凑合婚姻作为衡量婚姻质量的重要标志,而是更加重视婚姻本身给婚姻当事人带来的正面效应,尤其是感情和性的和谐在婚姻关系中的重要地位日益突现”;家庭结构小型化,一方面“使家庭矛盾的解决缺乏足够的缓冲力量,整个家庭化解冲突的能力降低”,另一方面,“进一步强化了情感因素在家庭关系中的重要性,感情成为维系婚姻的最重要因素。” 社会学者们的研究提醒我们注意,夫妻关系的调节重在对夫妻冲突的化解,以及对夫妻感情的培养。笔者以为,夫妻节的习俗活动形式可以多种多样,但张扬人性、打动人心的示爱活动怕最能为民众所自觉实践。一束玫瑰花、一朵并蒂莲、一盒巧克力,一顿烛光晚餐,一声“I LOVE YOU”,都因在丈夫与妻子之间传递和进行而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在梦幻般极具浪漫色彩的氛围中,夫妻间多少冲突可以化解,多少裂痕可以弥合,多少情感可以酿造。渴望被爱、强调婚姻质量的男男女女会在这样一个节日里发现和体会:原来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原来夫妻间的爱情也可以这样浓得化不开。
最后,我们大约还不能忘记,七夕节从名称到内容的重构,都只是节日发展的内部力量。七夕节若想兴旺发达,还需要外部力量的支撑,譬如官方的提倡,专家学者的呼吁,信息媒体的正向宣传,商家受经济利益驱动而进行的炒作等等。信息媒体宣传和商家炒作的导向作用尤其不可忽视。试想,早在七夕节到来之前,信息媒体已经火爆宣传,商家也都行动起来,林林总总的节日礼品摆满街头,饭店推出夫妻温馨套餐,旅游公司组织夫妻浪漫之旅,又怎能不令人怦然心动,愉快地加入其中呢?
张勃(1972-- ),女,汉族,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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