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斯迪瓦尔神话的结构主义分析

淇园之竹

对阿斯迪瓦尔神话的结构主义分析
（图式全传不上来，请看附件）
列维－斯特劳斯的《阿斯迪瓦尔的故事》是对神话进行结构主义分析的经典篇章之一，它体现了结构主义方法的全部经要，把握了这篇文章，也就把握了列维－斯特劳斯的很多思想脉络。
阿斯迪瓦尔的神话来自北美洲的茨姆申印第安人，他们居住在毗邻阿拉斯加南部的不列颠哥伦比亚。此地有两条河，北面的纳斯河和南面的斯基纳河，均为东北－西南流向，几乎是平行的。有关阿斯迪瓦尔的神话有四种讲法，均由美国的人类学宗师弗兰茨·博厄斯收集，它们分别见于：《美洲太平洋沿岸的印第安语》（1895年柏林版），以下简称1895年版；《茨姆申本文》（1902年华盛顿版），刊载略，以下简称1902年版；《茨姆申本文》（合作者G. 亨特）（1912年莱顿版），刊载略，以下简称1912年版；《茨姆申神话》（1909－1910年、1916年华盛顿版），刊载略。前三种讲法是在讲茨姆申方言的斯基纳河口收集到的，第四种讲法是在讲尼斯卡文言的纳斯河口收集来的。列维－斯特劳斯对阿斯迪瓦尔神话的研究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区分和比较这则神话的地理层次、技术经济层次、社会学层次和宇宙哲学层次，进而找出它们所共有的基本逻辑结构；另一个是对这则来自同一个部族的神话的不同讲法加以比较，找出相同和不同的地方，对之加以解释。其最终的目的是证明，神话思想领域也是有结构的。
文章开头的分析主要基于1912年版本中的讲法，在区别出阿斯迪瓦尔神话的地理层次、技术经济层次、社会学层次和宇宙哲学层次之后，列维－斯特劳斯指出，前两个层次是现实的真实再现；第四个层次与现实毫不相干；在第三个层次上，真是的与想象的制度交织在一起。神话中一切事情的发生似乎都为这些层次提供了不同的准则，每一个准则都按时间的需要来使用，并且根据它的特殊能力来传播同样的信息。列维－斯特劳斯重点讨论的是这种信息的性质。
1、        神话建构的序列
序列形成神话的明显内容，事件按编年顺序发生：母女相会、神奇保护者的干预、阿斯迪瓦尔的出生、他的童年、他游历天国、他的一连串婚姻、他为狩猎和捕鱼而进行的远征、他与妻舅们的冲突等等。序列是神话建构的历时线索，充满了二元对立以及中间项的斡旋。
阿斯迪瓦尔的第一次冒险呈现出天与地的对立，由于他父亲吉祥鸟哈特瑟纳的干预，主人公才能克服这个对立。哈特瑟纳是大气中的或半空中的生物，因此他有资格扮演凡人阿斯迪瓦尔和岳父即九霄的统治者太阳之间的斡旋者的角色。即便如此，阿斯迪瓦尔并未设法克服他的世俗本性，他两次屈服于这种本性，第一次拜倒在一位同村女子的石榴裙下，接着又被他的乡愁所征服。这样，就仍然存在着一系列没有解决的对立：
                 低                         高
                 地                         天
                 男                         女
                 族内婚                     族外婚
阿斯迪瓦尔继续西行，缔结了第二个随妻居性质的婚姻，这又产生了一系列对立：
山上狩猎                    海上狩猎
陆                          水
这些对立也是不可克服的，阿斯迪瓦尔的世俗本性使他第三次冲昏头脑，结果他被妻子和妻舅所抛弃。
阿斯迪瓦尔的最后一次婚姻，不是与河流流域的居民而是与岛上居民缔结的，而同样的冲突重复发生。尽管在每一个阶段上，这些对立项更为接近，但它们仍是不可克服的。最后，阿斯迪瓦尔被妻舅们遗弃到海中的一块礁石上。他已到达他西行旅行的最远地点，但从逻辑观点来看，他的冒险经历是在高与低、水域与陆地、海上狩猎与山里狩猎等等的对立之间进行的一系列不可能有的斡旋。
因此，在空间方面，主人公在他旅程的最远的地方迷失了道路，他的失败表现在这地方与其出发点的距离最远。在逻辑方面，虽然陆上狩猎与海上狩猎的对立此时已经弱化到极点，他也是失败者，因为他对妻舅的极端态度，也因为他不能扮演斡旋者的角色。似乎这是一条死胡同，但是在这个死点上发生了突变，神话又重新开始进行。
阿斯迪瓦尔在当地方言中的意思是“处于危险中”，在这次具有转折意义的危险中，他被一只雌鼠救起，它使他经历了地下旅行，正象开始时最大的猎物母熊诱使他作天上旅行一样。这个老鼠是个仙女，同前述的阿斯迪瓦尔的第一位妻子晚星相互颠倒，是一位“倒错妻子”，因为这位仙女是不能生育的老妇。同时，这个杀死无数动物的男子这一次去是为了它们治疗，以期赢得它们的爱。提供食品的人成了食品，因为他是装在海狮的胃里渡海的。访问下界（在许多方面，它也是个“颠倒的世界”）确定了主人公的归程，从那时起，他的历程是从西向东、从海洋到大陆、从咸水海洋到淡水河斯基纳河，与之前的历程截然相反。这一全盘颠倒并不影响情节的发展，它进展到最后的大灾难：阿斯迪瓦尔在半山腰上化成一块石头。
2、        神话建构的图式
上述的序列按照图式而在不同的抽象层次上组织起来，这些图式同时存在，彼此重叠，可以看成是神话建构的代码和信息结构所在。这里，先列出列维－斯特劳斯为这则神话制定的图式的详细目录：
（1）、地理图式                                      




(2)、宇宙哲学图式









(3)综合图式                                                                                          
   当这三个图式还原为各自的简明要点、仅仅保留对立的顺序和幅度时，它们的互补性就显而易见了。
图式1由等幅振荡次序组成：东－北－西－南－东。
图式2从零点开始（母女在上游与下游之间半路相会），接着是中等振幅（吉祥鸟哈特斯纳 天空－陆地），最后是最大振幅（阿斯迪瓦尔 地－天、天－地、地－下界、下界－地），它在零点停止（在峰谷之间的半山腰上）。
图式3始于最大振幅（高－低），它在一系列递减振幅中消失（水－陆；海上狩猎－山里狩猎；峰－谷）。
（4）、社会学图式











（5）、技术经济图式
神话开头由一场冬季饥荒引起，以一次成功的狩猎结束。其间，故事围绕着经济循环与土著渔民的捕鱼而进行的季节性迁徙而展开：


（6）、整合
如果神话最终简化为它的两个极端命题：最初的和最后的命题（二者一起概述了它的操作功能），那么就可以得出下面这张简表：









在《神话学》中，列维－斯特劳斯将一种神话题材切割开来，然后再将这些片断重新组织起来，以便使更多的含义从中迸发出来，在这里仍是一样。
3、神话建构的涵义
在区别上述的代码，并分析了信息结构后，列维－斯特劳斯解释了阿斯迪瓦尔神话的意义，这种解释是建立在1912年版中的讲法。在1912年版中的讲法里，出现了一个新人物：沃克斯，阿斯迪瓦尔第二次结婚生的儿子，他酷似父亲，也经历了一些类似父亲的冒险活动，这些活动按编年顺序构成一组附加故事。但是，这些后来的故事在一些图式中组织起来，这些图式与已经描述的图式相类似，而且更为明确。在故事结尾时，一切似乎都暗示着，显性的叙事（故事）倾向于接近神话的潜在内容（图式）。
总的来说，沃克斯的故事遵循着一种辨证的退步，但在另一个意义上，它揭示了一种进步，正是因为这种变化，才使以前在某些方面开放的结构最终封闭起来。
在解释阿斯迪瓦尔神话的意义时，列维－斯特劳斯凭借哲学家的素养，运用人类学家的眼光，将其归结到社会组织、婚姻制度等层面，引申了《亲属关系的基本结构》的一些内容，重点探讨了母方交表婚问题。茨姆申人中的男子喜欢与母亲兄弟的女儿结婚，以化解茨姆申社会中父系与母系之间的冲突，男子也能确保他的世袭特权，获得相应的一些头衔。紧接着，列维－斯特劳斯引用了一则对土著母方交表婚的理论进行怪异解释的茨姆申人的神话，认为这则神话描绘了这些人的社会组织的基本面目（他们是母系制度），而他们的社会组织存在于村落酋长的母系血统之间的均势之中。列维－斯特劳斯相信，在揭示茨姆申社会结构中固有的反抗时，正在“触及最底层岩石”。他认为，土著头脑中所设想的一切悖论，在迥然不同的方面——地理的、经济的、社会的甚至是宇宙哲学的——都与母方交表婚试图解决但未成功的两难推理相似。但是，这种失败在神话中是承认的，这恰恰是它们的功能之所在。至此，列维－斯特劳斯明确提出神话与现实的辨证关系：神话并不企图描写现实，而是证明现实的缺点，因为这些极端情况只是为了表明它们是站不住脚的才想象出来的。在从仪式制度和神话角度阐述了神话中鱼与男子之间的“直接”关系后，列维－斯特劳斯断定，对这些土著来说，唯一肯定的存在形式就是非存在的否定。
4、神话建构的系统转换
列维－斯特劳斯一直坚持，结构的概念是不能同转换的概念分开理解的，结构不是一个由元素和将这些元素连接在一起的关系构成的整体系统，谈论结构，必须在几个整体的元素和这些整体的关系之间产生一些可以通过转换从一个整体过渡到另一个整体的不变关系。在《阿斯迪瓦尔的故事》中，列维－斯特劳斯将阿斯迪瓦尔神话的斯基纳讲法和纳斯讲法两相对照，仔细分析了两种讲法共同的因素和已变化了的因素，论述了阿斯迪瓦尔神话系统的种种转换。
有人认为，纳斯讲法是弱化的斯基纳讲法；斯基纳讲法不是另一种讲法的强化形式。但是，还能在“多”或“少”或量的意义上考虑这些区别，它们由其他真实的颠倒所伴随。为此，列维－斯特劳斯用多个数理公式证明了这一点，说明神话学上的变化可以用一系列等值来表达，以致两个极端完全颠倒过来。同时，列维－斯特劳斯用大量分析证实，神话信息通过对立来逆向确定颠倒的构成，形成了系统的种种转换，这里不再一一赘述。
在从斯基纳到纳斯的流传过程中，阿斯迪瓦尔神话经受了两种形式的变形——简化和颠倒，而这两种方式在结构上是关联的。列维－斯特劳斯由此总结道，当神话的图式从一地一个群体传到另一个群体时，由于两个群体的语言、社会组织或生活方式的差异是如此之大，使神话难以交流时，它就开始变得枯竭和混乱了。但是，人们会发现当通道变得最狭窄时，神话不是最后因失去它的所有轮廓而被湮没，而是被颠倒过来并且重新获得它局部的精确性。
列维－斯特劳斯在对神话进行结构分析时，他始终坚持的原则是：解释的简约性；答案的一致性；从片断重建整体的能力，以及根据现有资料预测以后从早期阶段向后期阶段发展的能力。我认为，结构主义方法的两个重要特点是简单化和建构性。对于每一个神话、每一个社会、每一种习俗，人们都有众多独特的解释，而列维－斯特劳斯只是试图将这些解释归纳为几个简单的原理。这不是科学，但至少受到了科学思想的启迪。建构的模式很少能够照搬，它是思想中的东西，不是现实的存在。在社会生活中，并非一切都可以用结构的方法加以分析，结构主义方法只是适用于某些特定的领域，只能解决某些层次的问题。列维－斯特劳斯对此始终非常清楚，他一直等待着后来人的超越，等待着自己所创立理论的瓦解。实际上，即使他的理论最终被后人突破，但其中最精华的思想必然内化在人们的经验和思想中，成为后人前行的一种永久积淀。

黄蓉

小竹子本来打算将阿斯迪瓦尔神话的原文打出来，再传上来，此外，还有小竹子的一篇有意思的随笔，无奈今天晚上有事耽误了，未能完成，到时小竹子一定将其全部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