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原创】吉国秀心里走过的千山万水之房子篇

吉国秀

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吉国秀

结婚以后，学校借给我们11平方米的小屋。小屋是老式格局四室中的一间，四楼，朝北。四家常住人口11人，其中包括小孩2个，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为了顺利使用卫生间，回避刺鼻的厕所味，经常需要早起到附近的学校方便，既缓解了内急问题，也为其他三间的同命相连者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洗衣服和做饭都要交错进行，以减少占用水池的时间。此外，还要经常享受因楼道电路老化带来的停电实验，隔壁邻居家冰箱中的雪糕无数次地化成水。有一次请同学吃火锅，一晚上竟然停了四五次电，只好把东西一股脑地扔在锅里变成乱炖。
朝北房间的一个最大好处就是不用为日晒所烦恼，有时候别处的阳光偶尔通过打开的气窗反射进来，让人误以为房子的朝向出了什么问题。除非对面的房间打开门，否则空气就那么一直静止着。打破静止的是孩子，两个小东西根本不在乎门与门之间的界限，来往穿梭不息地跑来跑去。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的家庭交流起来十分方便，例如互相学习如何做菜、养育孩子的经验，等等。我们在这种拥挤、喧闹、田园般的生活中过了两年。
1998年令人兴奋，我们赶上最后一批福利房，分到一个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五搂，东厢。起先烦恼的是买房子钱不够，尽管仅需要1.92万元（此时，我们工作已经5年有余），两个人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更心烦了，其后才明白这不算什么！
没多久，我们就碰到一个别人看似简单的难题。我们已经买下来的那个房子的原来主人（简称上家）在分房以后有了新想法，迟迟不肯开工装修房子，延误了搬出旧房子的日期。而等待我们搬出的那家（简称下家）急不可耐，一定要我们先搬到别处，把房子倒出来。都是一个学校的同事，本来这是一件很容易协商的事，但是上家曾经是我的老师，催人家在情面上过不去；而下家是后勤的一个头目，言语行为着实让我们喜欢不起来。一面是上家的巍然不动，一面是下家的威逼利诱，我们被夹在中间，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我们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知识分子扎堆的学校居然也有那么多不讲道理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生活原本就是这样。这期间，下家联合了许多熟人向我们施压，这些人充当了什么角色或者用我们换取了什么利益，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隔一段时间就有些人物规劝我们搬两次家，而且不厌其烦。
为了监视我们，住在一个楼层的邻居也充当起情报人员，透过自家防盗门的窥镜查看我们的行踪，以便及时向领导报告，还得我们或者去同事家避难，或者躲在小屋里忍受漆黑夜晚（不敢打灯）的折磨，否则将面临无休止的敲门以及明显一边倒的规劝，当然不是导向我们这样不知深浅的普通青年教师。就这样，我们在惶恐中过了1个月。由于我们不肯买帐，规劝的效果严重不显著，房产部门的领导与下家惺惺惜惺惺，公然利用工作时间暗示，我们如不搬家就是妨碍公务。为了讨一个公道，我们决定去主管校长那里讨个说法，哪怕是道义上的理解。校长夫人以校长出差为由将我们拒之门外。我们在校长家门外徘徊了一段时间，然后沿着没有路灯的漆黑道路走回了4楼朝北的小屋。
最后，下家抓到了该位校长这棵救命稻草，校长终于在日理万机的百忙中出面了。在历数下家不会办事的各种例子之后，要我们搬家。我们再蠢，也明白他的努力和面子，也知道回绝校长的代价是什么，我们决定做出让步。可是，我们还是觉得心理不平衡。这一事件就以我们不情愿的妥协为结尾，还能怎样呢？我们就像粘在蜘蛛网上的昆虫，愈挣扎就会引来蜘蛛吐更多的丝缠身，说不定还会牵动学校的最高首长呢，还是省省精力吧。
这件事在我们心中投下的阴影积久不散，也累计到我们对房子的看法。虽然比从前宽敞了许多，可是住进来的代价却让我们无法喜欢它。我们决定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捷径有一条，考博士。其后几年，两个人相继去北京读书，老天真是照顾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必再面对那个付出极大代价的房子，就让它闲着吧。
后来，我们与学校脱离关系，另谋出路。按照学校规定，房子需要交回，我们答应了。对于它，真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它留下了太多的屈辱和伤痛记忆，我们决心忘掉它。
拥有房子又失去了以后，我们在北京租了一间，临街，有阳光。高昂的月租总是提醒我们房子的所有权，加重了没有根底的感觉，让人睡不踏实。北京不缺房子，高楼大厦比比皆是，不是这个花园就是那个人家，唯独没有我们的房子。两个人一有空就望着周边的房子，心想要是有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该有多好。要得到它，得先付二、三十万的首期，然后是分期付款，这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我们突然发现，这与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的体验惊人相似，为钱而烦恼的经历事隔七八年又来了一次轮回。仅仅凭借两个人的努力，在北京买下一间房子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能力。从学士到硕士，再到博士，我们不是不努力，但是，现在却仍然没有房子。
很久以前，杜甫就曾大声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是“如今广厦已经千万间，天下寒士还是无欢颜！”。
我们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是我们不知道它在哪？

雪村友梅

写的好朴实好动人。

吉国秀

谢谢仁兄的夸奖！这是我在北京读书时的真实写照，在心里存放了很久，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如获重负。

雪村友梅

转贴一个老帖子。其实我们经历的，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


                                  奋斗了18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ZT)




把这篇文章送给那些在优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和很久以前曾经吃过苦现在已经淡忘的人。为了这个世界更公平些，我们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特别是在作关乎众人命运的决策的时候，让这份社会责任感驻留我们的头脑。

我的白领朋友们，如果我是一个初中没毕业就来沪打工的民工，你会和我坐在“星巴克”一起喝咖啡吗？不会，肯定不会。比较我们的成长历程，你会发现，为了一些在你看来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却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从我出生的一刻起，我的身份就与你有了天壤之别，因为我只能报农村户口，而你是城市户口。如果我长大以后一直保持农村户口，那么我就无法在城市中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无法享受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非要到城市来？农村不很好吗？空气新鲜，又不像城市这么拥挤。”可是农村没有好的医疗条件，去年SARS好像让大家一夜之间发现农村的医疗保健体系竟然如此落后，物质供应也不丰富，因为农民挣的钱少，贵一点儿的东西就买不起，所以商贩也不会进太多货。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中买得起等离子彩电的农民毕竟是个别现象，绝大多数农民还在为基本的生存而奋斗，于是我要进城，要通过自己的奋斗获得你生下来就拥有的大城市户口。

考上大学是我跳出农门的惟一机会。我要刻苦学习，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学，我在独木桥上奋勇搏杀，眼看着周围的同学一批批落马，前面的道路越来越窄，我这个佼佼者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激烈的竞争让我不敢疏忽，除了学习功课，我无暇顾及业余爱好，学校也没有这些发展个人特长的课程。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校长就告诉我们这三年只有一个目标——高考。于是我披星戴月，早上5∶30起床，晚上 11∶00睡觉，就连中秋节的晚上，我还在路灯下背政治题。

而你的升学压力要小得多，竞争不是那么激烈，功课也不是很沉重，你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去发展个人爱好，去读课外读物，去球场挥汗如雨，去野外享受蓝天白云。如果你不想那么辛苦去参加高考，只要成绩不是太差，你可以在高三时有机会获得保送名额，哪怕成绩忒差，也会被“扫”进一所本地三流大学，而那所三流大学我可能也要考到很高的分数才能进去，因为按地区分配的名额中留给上海本地的名额太多了。

我们的考卷一样我们的分数线却不一样，但是当我们都获得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所交的学费是一样的。每人每年6000元，四年下来光学费就要2.4万元，再加上住宿费每人每年1500元，还有书本教材费每年1000元、生活费每年4000元（只吃学校食堂），四年总共5万元。2003年上海某大学以“新建的松江校区环境优良”为由，将学费提高到每人每年1万元，这就意味着仅学费一项四年就要4万元，再加上其他费用，总共6.6万元。6.6万元对于一个上海城市家庭来说也许算不上沉重的负担，可是对于一个农村的家庭，这简直是一辈子的积蓄。我的家乡在东部沿海开放省份，是一个农业大省，相比西部内陆省份应该说经济水平还算比较好，但一年辛苦劳作也剩不了几个钱。以供养两个孩子的四口之家为例，除去各种日常必需开支，一个家庭每年最多积蓄3000元，那么6.6万元上大学的费用意味着22年的积蓄！前提是任何一个家庭成员都不能生大病，而且另一个孩子无论学习成绩多么优秀，都必须剥夺他上大学的权利，因为家里只能提供这么多钱。我属于比较幸运的，东拼西凑加上助学贷款终于交齐了第一年的学费，看着那些握着录取通知书愁苦不堪全家几近绝望的同学，我的心中真的不是滋味。教育产业化时代的大学招收的不仅是成绩优秀的同学，而且还要有富裕的家长。

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在大学校园里汲取知识的养分！努力学习获得奖学金，假期打工挣点生活费，我实在不忍心多拿父母一分钱，那每一分钱都是一滴汗珠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挣来的血汗钱啊！

来到上海这个大都市，我发现与我的同学相比我真是土得掉渣。我不会作画，不会演奏乐器，不认识港台明星，没看过武侠小说，不认得MP3，不知道什么是 walkman，为了弄明白营销管理课上讲的“仓储式超市”的概念，我在“麦德隆”好奇地看了一天，我从来没见过如此丰富的商品。

我没摸过计算机，为此我花了半年时间泡在学校机房里学习你在中学里就学会的基础知识和操作技能。我的英语是聋子英语、哑巴英语，我的发音中国人和外国人都听不懂，这也不能怪我，我们家乡没有外教，老师自己都读不准，怎么可能教会学生如何正确发音？基础没打好，我只能再花一年时间矫正我的发音。我真的很羡慕大城市的同学多才多艺，知识面那么广，而我只会读书，我的学生时代只有学习、考试、升学，因为只有考上大学，我才能来到你们中间，才能与你们一起学习，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服从这个目标。　　　　

我可以忍受城市同学的嘲笑，可以几个星期不吃一份荤菜，可以周六周日全天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可以在周末自习回来的路上羡慕地看着校园舞厅里的成双成对，可以在寂寞无聊的深夜在操场上一圈圈地奔跑。我想有一天我毕业的时候，我能在这个大都市挣一份工资的时候，我会和你这个生长在都市里的同龄人一样——做一个上海公民，而我的父母也会为我骄傲，因为他们的孩子在大上海工作！　　

终于毕业了，在上海工作难找，回到家乡更没有什么就业机会。能幸运地在上海找到工作的应届本科生只有每月2000元左右的工资水平，也许你认为这点钱应该够你零花的了，可是对我来说，我还要租房，还要交水电煤电话费还要还助学贷款，还想给家里寄点钱让弟妹继续读书，剩下的钱只够我每顿吃盖浇饭，我还是不能与你坐在“星巴克”一起喝咖啡！　　

如今的我在上海读完了硕士，现在有一份年薪七八万的工作。我奋斗了18年，现在终于可以与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我已经融入到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中了，与周围的白领朋友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我无法忘记奋斗历程中那些艰苦的岁月，无法忘记那些曾经的同学和他们永远无法实现的夙愿。于是我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下了上面的文字，这些是最典型的中小城市和农村平民子弟奋斗历程的写照。每每看到正在同命运抗争的学子，我的心里总是会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写这篇文章不是为了怨天尤人，这个世界上公平是相对的，这并不可怕，但是对不公平视而不见是非常可怕的。我在上海读硕士的时候，曾经讨论过一个维达纸业的营销案例，我的一位当时曾有三年工作经验，现任一家中外合资公司人事行政经理的同学，提出一个方案：应该让维达纸业开发高档面巾纸产品推向9亿农民市场。我惊讶于她提出这个方案的勇气，当时我问她是否知道农民兄弟吃过饭后如何处理面部油腻，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用手背在两侧嘴角抹了两下，对如此不雅的动作她投以鄙夷神色。

在一次宏观经济学课上，我的另一同学大肆批判下岗工人和辍学务工务农的少年：“80%是由于他们自己不努力，年轻的时候不学会一门专长，所以现在下岗活该！那些学生可以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嘛，据说有很多学生一个暑假就能赚几千元，学费还用愁吗？”我的这位同学太不了解贫困地区农村了。

我是70年代中期出生的人，我的同龄人正在逐渐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我们的行为将影响社会和经济的发展。把这篇文章送给那些在优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和很久以前曾经吃过苦现在已经淡忘的人，关注社会下层，为了这个世界更公平些，我们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社会责任感驻留我们的头脑。

吉国秀

兄长的转贴，真好！

乐逍遥

处于创业的我们，真的很难。但是，难中有乐，快乐的生活。吉博士写得好。转的贴也不错。

cxz79boy

同情以前的吉博士，也同情现在的我啊~

宜家

有苦有乐，有笑有泪，有花有果……
    因为没有工作的经历，一直住集体宿舍，也没有过国秀的体验和烦恼。工作在合肥，房子自然不愁，分了一间旧楼层，在被学生称为“北丐”的科大北区，最为鱼龙混杂的校区。我喜欢三层，喜欢终于有了自己的家的感觉。小的时候，家里九口人只有一间半小平房，南北炕上满满的；上高中住的宿舍20口人，高三学校盖新楼时还住过100人一屋的地铺；大学9人、硕士4人、博士2人。可以算是越来越宽绰了，磕磕碰碰的都过来了。我欣喜有了独立的空间。最可爱的是楼前开阔的视野——那里有一小片草林地带，当中有挺拔的雪松和玉兰树，仲春玉兰花开，隆冬雪松傲立，很美。
    现在住博士后流动站的房子，在西区，新的，还是三层，很遗憾前后都是楼，没有了舒展的视野。不过，也有让我喜欢的地方：离图书馆很近、网络便利、校区大而美（可是，学生们称之为“西毒”或“乡下”）。
    也许我在别的地方工作，会是其他的经历吧。但至少，我在这里停泊的时候，寻找我喜欢的景致。大小、新旧都不会影响我的情绪，关键是独立、自由、宁静的空间。这一点和国秀一样。


[ 本帖由 宜家 于 2005-9-1 11:28 最后编辑 ]

200210

作为一个有过十年工作经历后进入大学读民俗学研究生的七十年代中期生人，我在心底与吉国秀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小家，并且小女已经一岁半，全家生活只靠孩子他爸一个人。他可不是什么大款，只是千千万万最可爱的人之一。但我们都相信，和能实现读书的愿望相比，暂时的生活困难没什么大不了。前途是光明的。当然要解决实际问题，恐怕光靠精神安慰也是不行的。我想，只要不违法违规，你们可以充分利用你们的“人脉”，就是你们俩的人际关系，有时穿针引线既可以帮别人，也可以帮自己。祝福你们早日在北京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海棠依旧

这份经历，引起太多共鸣。
自己的无数努力，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希望有一天能对那些用她们的生命和她们的青春来支付自己的未来的亲人有所回报，而如果，漫长的奋斗，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奋斗已经不能换来她们的开心的笑脸。最害怕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在”的场景。
有人说，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自己。所以放手去。
也有人说，可以为希望而做。
…………

rubysongsong

吉博士加油吧，相信你的路会越走越宽的！

吉国秀

努力，共同加油！

吉国秀

感谢各位的关注。每个人的心里都走过了千山万水，房子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或片断。

施爱东

差不多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是不是都有过相近的经历？

我记得有一次泳超在一个贴子中说，“小弟在南京就住一楼,到了北大作博士后还住一楼,好不容易熬出站作了老师，结果还是住一楼.上半年总算可以买学校的房子了,轮到我还是一楼,我一生气就没买,一楼换一楼有什么劲?”
我就说，在我的记忆中，我似乎一直就住在最顶楼。

从工作起，我最早住在6层公寓的6楼。
后来在4层的筒子楼里分到一间房，我住在4楼。
再后来是单位给了一套过渡房，住在6层楼房的6楼。
再后来，单位集资建房，我本来挑了套11楼的房，后来鬼差神使，看中一间15楼（顶楼）的房子结构不错，又改了15楼，回家后一对图纸，15楼是没错，但房号看错了，只好天天呆在那间要错了的夏暖冬凉的房子里欲穷千里目。
这下好不容易调到社科院，单位还有一套人才周转房，我拿到钥匙，来到楼前一看：天啊，终于摆脱住顶楼的命运了，6层楼房，我在4楼。钥匙还没转足，门就自动开了，一个满脸怒容的长发淑女现身门后，大喝一声：你想干什么？我一看那架势，当即落荒而逃。回到单位一问，原来是给错房号了。重新拿到一套房子，一看钥匙：6楼！

哎，有人“立地”，有人“顶天”，都是顶天立地的命呀。


[ 本帖由 施爱东 于 2005-9-4 23:02 最后编辑 ]

吉国秀

我们学校的年轻人默守一个规定：要么顶天？要么立地？坚决不住中间的房子？死也不住。给也不住。尽管很想住！！！怎么这个规矩天下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