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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写论文,从网上找到这篇文章,但我找不到出处,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好奇怪,在这里,想请各位高手指点迷津!!!
月 亮 之 浴
关于月亮的死而复生,古人的说法没有太阳神话那么壮丽,但也表述得至为清楚: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
与太阳一样,也是水洗的结果。汉族神话史诗《黑暗传》说月亮出自咸池:
日月出在咸池内,
……
一个男来一个女,
住在陷阳海中沉。【55】
咸池是个大海洋,
宽有九丈有余零,
深有万丈不见底,
里有日宫和月殿,
住着日、月一尊神。【56】
这种说法大概是因为人们认为日月是一对夫妻,当然也就应该住在一起的缘故。纳西族神话《东术战争记》中说:月亮生长在由百露化成的米丽达吉神海上的神树上。米丽达吉海上的神树使我们想起太阳升起之处的扶桑树,这也暗示了月亮在升起之前象太阳一样也在海中洗澡的情节。
基于对天体运行规律的观察,古代,人们习惯用太阳的运行记日数,称一天为“一日”,称一年为“三百六十五个日”;用月亮的运行记月数,称三十天为“一个月”,称一年为“十二个月”。以太阳记日与太阳每天定时升降有关,而以月亮记月则与月亮在一月之内的亏盈相关。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三者的相对位置时刻变化,因此从地球上看到的月亮被太阳照射部分的多少也时刻变化,这就是月相。一般来说,月相可分为四种:朔、上弦、望、下弦。这是现代人对月相的解释。
初民对此却并没有科学认识,在他们看来,月亮由朔转望,又由望转朔,每月复是,这表明它也是有某种再生能力的,正如徐华龙先生所说:“在原始人看来,月亮每天晚上升起都代表一个新的生命的出现,而不是昨天的同一月亮。换句话说,月亮的升起到落下,象征着一次生命结束,而第二天升起的月亮则是死后的复生。”【57】《天问》对此就很不理解:“夜光何德,死则又育?”王逸注云:“夜光,月也;育,生也。言月何德于天,死而复生?”——以“德”来推想月亮之亏盈与中国特有的“德治社会”文化有根本上的联系。
傈傈族神话《狗咬月亮》的故事叙述说:一对夫妇偶尔看到一条蛇用一种树叶救活了同伴,于是采来树叶,医活了不少人。可是,一个不小心,树叶被太阳和月亮偷走了,结果人再也无法复活,而太阳和月亮却获得了死而复生的能力;加罗林群岛居民相信早期人类伴随月亮的消失而死去,又在新月出现时复活;霍屯督人的神话说,月亮派兔子给人带去口信:“正如我死而复生一样,你们也将死去并再度新生”【58】。可惜兔子将话说反了,结果导致了人最终必死的命运。由此可见,月亮不死或准确地说死能复生是一种世界性的认识。
那么,怎样解释月亮死而复生的现象呢?
我们知道,太阳是以其热力造福人类的,而月亮则以其清冷如水为人们所熟悉。云南纳西族的一则神话极为准确地表述了这两者恰好对立的性质。传说远古时代,“天上出了九个太阳和七个月亮,白天,太阳一出来,晒得满山遍野的树木噼啪燃烧,江河湖海里的水滚滚沸沸。庄稼烧死了,牛羊渴死了。晚上,月亮出来了,大地一片冰凉。江河冻住了,牲畜冻僵了。”【59】火一般的太阳与水一般的月亮就这样折磨着人们。侗族传说《救太阳》中,恶魔商朱用污水淋冷了太阳,英雄广就用火炉将太阳炼热;北美印第安人每到冬至举行火祭仪式,目的是借助火力增强太阳的热力。而就目前我们看到的材料,还未曾发现有用火来炼月亮的说法。
可见,太阳更接近火的特性,月亮则更接近水的性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我们都熟悉从太阳中取火种的传说,原始人也常常因此将太阳神与火神等同起来。而月亮呢——
宋代著名诗人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云:“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苏轼《鉴空阁》诗云:“悬空如水镜,泻此山河影。”以水喻月色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典型的意象。水本是无色之物,尽管实有其物,但看似却无,月光不也正是这样吗?似无却有,似有却无,所谓“空明”二字正道出了这一境界。
北美亚利桑那州的皮马人(Pima)甚至认定月亮由水制成:“大地之主往碟子里倒了更多的水,它变成了冰。他唱了一支魔歌,把这个圆冰球抛向北方那大地和天空连结在一起的地方。它闪闪有亮,但不象太阳那样灿烂奇目。它变成月亮,升到天空,但又落回,就象太阳做的那样。于是他把球抛到西方,然后抛到南方,但每次它都滑回大地。然后他把它抛向东方,它升到天穹的最高点,并开始向另一方向滑落。它跟随着太阳,直至今天还是这样做的。”【60】
基于同样的心态,古人推衍出了月中有水的说法。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月中……空处,水影也。”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也说:“窃谓月乃阴魂,其中婆娑者,山河之影尔。”《天中记》引《论衡》卷九:“阳遂取火于日,方诸取水于月”,似乎暗含有世间之水皆取之于月亮的神话情节。不仅如此,月亮与水还可变形互换,纳西族神话中,英雄桑吉达射下月亮后,“六个月亮变成了六个海子”【61】。
那么,月亮的再生能力是否直接从月中之水,也就是其自身获提的呢?
《楚辞•天问》在“夜光何德,死则又育?”之后接着问:“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闻一多先生定“顾菟”为复辅音字,说:“必谓蟾蜍”【62】,甚确。蟾蜍俗称“蛙”,常生活于水中,是一种生殖力极为旺盛的小动物,因此在民间信仰中它往往是生殖力的象征。古代朝鲜人就有用蛙作为图腾的,认为蛙的叫声与婴儿哭声相象,以为婴儿与蛙同体;北方萨满教的萨满神鼓中也常饰有蛙蚊;四川木里县屋脚村纳西族供奉的女神是“巴丁拉木”,“巴丁”系普米族语,意即“青蛙”;广西左江崖壁画上“主体是蛙神”,“壁画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主像,其动作姿势几乎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地作两手上举,两腿叉开,跳跃前进的姿势,酷似青蛙站立起来跳跃的形象。”【63】杨 先生一语中的:“这种蛙的作用不是别的,仅能是妇女生殖力的象征物和作用。也就是说,蛙是妇女生殖力的象征物。”【64】据学者们考证,我国神话中的始祖神,“一日七十化”的女娲实质上就是蛙,蛙的生殖力也恰恰能使我们窥到女娲作为造人之祖(抟土造人或化生万物)的原型。
可见,对蛙之生殖力的崇拜正是月中有蛙传说的信仰根源,这也就是说,月亮的再生能力与生殖力的象征物蛙有密切的关系。马伯乐先生引用东南亚的一个故事明确证明了这一点:
在天上有个吃月的大虾蟆(Kop Ki Bu’on),池神(Pu Non Han)以链条系之于池底;但当池神蝌睡时,虾蟆便挣断链逃去;它去找月亮,而且将它吞下。月奶奶们立时跑去叫池神;为了帮他们的忙,从月蚀开始时起,地上的少女们也用杵敲打木臼,这声音将池神唤醒,他捉着虾蟆,逼她吐出月亮,从新将它缚在池底。【65】
这里,“吐”之一词无疑就是婴儿从母体中娩出的隐语,实质上与太阳从扶桑树中娩出一样,月亮也从虾蟆中娩出,是从旧月演化成新月的根本原因。
屈原《天问》表达的其实是同样的意思,“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唐卢仝《月蚀诗》予以了继承:“又闻古老说,蚀月虾蟆精。径园千里入汝腹,汝此痴腹阿谁生?”
值得注意的是,蛙与雨水有着密切的关联。对此,杨智勇先生的解释可谓中肯:“青蛙肺小而薄,需要依靠皮肤帮助呼吸,天气阴睛引起空气中水蒸气浓度的变化,造成皮肤呼吸的顺当或困难,叫声也随之改变,其声音的变化,可以预知雷雨是否即将来临,天气是否大旱。雨水对农作物的丰歉关系至大,初民对雨水的依赖延展为对青蛙的依赖,便把它们幻化为‘雨水的使者’,‘雷公的儿子’。初民根据经验的积累,可以从直感中知道青蛙叫声的变化与天气的变化,但不知道形成这种现象的自然原因,乃产生想象,认为青蛙身上具有神秘属性,把对雨水的依赖感汇集到它身上,形成蛙崇拜。”【66】
案:杨智勇先生完全把蛙崇拜归之于求雨之功利目的,有失偏颇。实际上,古人对蛙的崇拜最早出于对生殖力茂盛之企求,而求雨则出自对生殖力之推演的结果。生殖力与水的关系,我们将在《生命之源:原始水文化研究》一书中予以详论。
蛙与雨水有交感联系,古人也就推导出了以蛙求雨的习俗。《春秋繁露•求雨篇》说:“旱时取玉虾蟆置方池中,进酒脯祝天,再拜祈雨。”《易林•大过》云:“虾蟆群生,从天请雨,应时辄下,得其愿所。”广西壮族人至今还有盛大的“蚂拐节”,当地出土的铜鼓上大多铸饰蛙蟾,其目的也是以蛙求雨。
月中有蛙——蛙主生殖——蛙主雨水,这三者之间神秘的内涵联系似乎暗示我们这样一个事实:月亮与水(月中之水)也有某种神秘的交感联系,许多民族将月亮看作水神,并有向月求雨的习俗证实了这种交感联系,而且这种交感与生殖力的感应又有一定的关联。月中有蛙是为感应蛙之繁殖力,而蛙与水可以互换,那么,月亮不也就感染了水的生殖力吗?
月中有柳的传说可作为旁证。
月中有树是一种普遍性的说法,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其中,“斫之,树创随合”表明月桂具有再生之巫力。月中吴刚是道教兴起后的产物,不足凭信,但月中有树却是久已有之,《太平御览》卷九五七引《淮南子》:“月中有桂树”,是月树之说,自汉晋以来,即已有之。考其他各民族的传说,月树除为桂树外,还可为梭罗树,如彝族、阿昌族;可为茶树,如德昂族。拉祜族甚至干脆称之为“生命树”【67】,这表明月树并不具有因定的原型,但“死能复生”却是其共同具备的特质。
赫哲族有一则月树神话,题为《月亮的故事》。故事叙述说:“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姑娘,踩着江面上飘来的一块大布,挑着一对水桶,扯着一颗柳树飞进了月亮,”成了月亮里能干活的媳妇。“【68】月中有水,还有柳树,这种观念是意味深长的。
在民间,对柳树的崇拜是比较早的,原始文化中常将柳树与人类的起源联系起来,龚维英先生在谈及原始人”植物生人“观念时,就曾这样说:”在我国汉族和某些少数民族的姓上,便打有‘植物生人’的烙印。例如:杨、柳、……等等均是。“【69】关于柳能生人的较为古老且较为完整的记载尚保存在我国东北的满族人中间。满族人把最初的生命想象为来自水中飘浮的柳叶形物质,它在水中飘浮,逐浪而行,最后长成了”佛多毛“,即“柳叶树“。佛多毛生万物,生人类,生花果树木,生鸟兽虫鱼。牡丹江地区的满族洪水神话说:洪水泛滥,大地一片汪洋,万物皆亡。阿布卡恩都里(男性天神)用从身上搓下来的泥丸做成一个人,在水中漂流,眼看快要淹死的时候,阿布卡赫赫(女性天神,“赫赫“愿意为柳叶,女子性器的象征)扔下一根神奇的柳枝,使他免于一死。这根柳枝载着他进入一个山洞,柳枝化为女人,两人生下后代,再造人类。这里,我们发现了柳与水共生的形态。牡丹江地区的另一则神话说得更为直接,其中,人类是由女性祖神阿布卡赫赫的生殖器变成柳叶,落到人间从而形成,柳叶与女子性器可以等价置换。既然柳树是生命的源泉,是多产多育的生命体的象征,于是满族人在求子求福时,也要将柳树当作求供的对像。案:满族掌管生育的女神是佛托妈妈,满语中“佛托”一词与“佛佛”相近,而“佛佛”意即“女性生殖器”。另一方面,“佛托”一词又代表着一种祭祀器用:求福柳枝。如是说,所谓的佛托妈妈,也就是“柳枝娘娘”的意思【70】。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柳树是满族人的祖先大神,同时又是他们求福求育的对象。具体表现出来,满族的祭祖仪式常常在柳树之下举行,以求多子多福,太平无灾。
柳叶生人的观念,细究起来,并不是完全出自想象的幻想虚构,而是以人们在实际生活中对柳树的仔细观察与理性认识为基础的。一方面,柳叶外观上极肖女子性器,这体现为柳叶与女子性器可等价置换的观念;另一方面,柳树有极为顽强的生命力与繁殖力。《太平御览,木部》就说柳树“断植之更生,倒之亦生,横之亦生,生之易者,莫若斯木”,湖南流传的谚语“洞庭湖的杨柳,倒插也长”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柳树与鱼、石榴、葫芦等等其它动植物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与繁殖力,把它当成生命的源泉并进而加以崇拜,也是极为自然的事情。
我国很早就有于清明节戴柳、插柳的习惯,《帝京岁时纪胜》载:“清明日摘新柳佩戴,谚云:‘清明不戴柳,来生变黄狗。’”《梦梁录》说京师“家家以柳条插于门,名曰‘明眼’”。杨柳枝条是清明节的绿色标志,浙江温州家家门上插柳枝,儿童头上戴柳枝圈,祖先墓地上插柳枝,妇女们则采柳枝簪髻,洁服出游,名曰“踏青”。俞绍基先生在介绍杭州清明节的盛况时说:“是日清早,人人穿了新衣,个个带着笑容,家家小孩的头顶和门前,都插了绿叶齐发鲜嫩婀娜的杨柳枝;有的做作轻松的环圈,戴在黑发蓬盛的头顶上和粉嫩活泼的小手上,……他们四五成群,手牵手地高唱道:‘娘舅,娘舅(音若杨柳),河里流流;薄督一脚,还道泥鳅,原来是娘舅。’由上面一首儿歌来看,可见他们爱柳如舅的宝贵了”【71】。少数民族,如壮族、苗族、白族、蒙古族、满族等,插柳戴柳亦不可少。所谓“清明是处插杨柳,绣鞋游女踏莎行”、“清明一霎又今朝,叫得沿街卖柳条”写的就是清明民间用柳的盛况。“清明用柳的习俗事实上是基于人们对旺盛生命力的一种美好的期望,即认为通过与柳树的接触,进而获取其旺盛的生命力,‘清明不戴柳,红颜变皓首’是这个结论最为恰当的注脚。”【72】
柳树又常常被用于求雨,如《海城县志》(1937年铅印本)载海城人求雨时,“村人皆头戴柳枝之圈…家家…贮水一坛,中插柳枝”;辽宁风城县人求雨必有“捧水瓶者,以柳枝蘸洒之”(《风城县志》,1921年石印本);黑龙江望奎县人祈雨也有类似习俗:“家家门前供龙王牌位,旁置缸一口,内注清水,插以柳枝,祈雨队过时,以柳枝蘸水洒洒”(望奎县志》,1919年铅印本)。求雨为什么要用柳枝呢?何星亮先生认为:“柳性喜水,多长于河边、池边或湖边,可能被认为是与龙神亲近的树,以柳枝祈雨更能打动龙神,及早降雨。”【73】甚是。
月中有柳——柳主生殖——柳主雨水,这种情节结构与前述蛙崇拜何其地相似!按照同类相生的原则,其中必然暗含有月中之水具备再生能力的原始意象。
苗族《古歌》“铸日造月”一节中,描述太阳月亮造好之后,要想办法将它们安到天上去。第一次请的是里工,一个“立着象座山”的巨人,但失败了;第二次请的是雄天,一个“大山也能搬”的好汉,也没能成功;第三次请的却是“头上生水井,肩上有鱼塘”的冷王,日、月终于被送上了天。这里,安置日月与巨大的神力似乎并无多大的关系,而与轻柔之水倒有一定的关联。证以日、月之铸造皆以水之波纹作模式(这暗示了日、月诞生于水的原始观念),还有日、月从天上掉下来后,摔成八、九瓣,最后是人们用水“把日月焊得紧紧的,又象原来一个样”【74】(日、月的再生与水直接相关)的情节,我们足可以窥见日月死而复生的过程中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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