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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 三十岁后读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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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3 17:55: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主讲人:余华

写作很奇妙,就像人生一样,一个人也许会在宽广的道路上越走越狭窄,但也可能会在狭窄的道路上越走越宽广,从羊肠小道走到了遥远的天边。先哲说“你们要走窄门”,因为引向灭亡的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走的人也多;而引向永生的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演讲者小传

1960年出生于浙江海盐,曾做过5年牙医,后就职于海盐县文化馆和嘉兴市文联,现定居北京从事职业写作。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唤》、《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中篇小说集《我胆小如鼠》等。

编者手记

余华在“浙江人文大讲堂”演讲的主题是《从鲁迅说起》。这个大讲堂自2005年4月7日起由浙江省社科联和《钱江晚报》共同开办。有趣的是,主办单位的有关人士透露,邀请余华做演讲是7月底得知余华要回杭州后才做出的决定。应诺之后,7月31日,余华拿了本鲁迅的小说就登上了讲台。

从作品之中看余华,感觉他十分冷酷,常常用很平淡冷峻的笔调述说书中人物的大悲,让读者常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感。但也有评论认为,余华的冷幽默更多为了掩饰生活本身的凄凉与无奈。

曾经因为根据《活着》改编的电视剧《福贵》采访余华,却没有想到他是那种一个人能让整个场子活跃起来的人。他说到当年张艺谋改编电影《活着》,自己曾经因为很“阴暗”地揣度张艺谋可能要少给小说版权转让费“拍案而起”,最后却是张艺谋让助手送来两倍的酬金欢喜收场;话锋一转,他也表示自己后来替张艺谋干了不少活:国外很多邀请他去的地方,经常放电影《活着》,“导演张艺谋出场费那么高,他们请不起,因此经常是我替他回答了听众不少关于电影的问题”;他说到当年在德国朗诵《活着》片段,一个德国听众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竟然听懂了,留下了眼泪。给我们讲完之后,他自己也很得意地乐着。

作品之外,作家看作家,是否有文人相轻?令人高兴的是,从演讲中我们看不到这样的陋习,相反,看到的只是余华对鲁迅理性的折服。

作家看小说,和普通人有何不同?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看到,以作家的细腻,余华敏感地为听众展现了鲁迅小说中的精妙之处。   

■不配做改编鲁迅的策划

今天的演讲要从鲁迅的小说说起,一些我曾经并不喜欢而现在为之叹服的文章。

鲁迅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学到中学的课本中都一直出现的人物。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世上的作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泽东,一个就是鲁迅。因为他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以至于我以为他是仅次于马恩列毛的人物。

但小时候的我,虽然经常流畅地背着他的诗歌、杂文,可并不喜欢,嫌它们太沉闷。我甚至认为他是一个被时代夸大的人物,因为他被戴上了太多的头衔:文学家、思想家……

一直到后来,我已经写了很多年的书。有一位导演想改编鲁迅的小说并拍摄成影片,邀请我做策划。我欣然应允,并由此第一次去买了鲁迅的书:一本精装的《鲁迅小说集》。读了第一篇《狂人日记》,我吓了一跳;等读完《孔乙己》,我告诉导演,你不配改编鲁迅的小说,我也不配做这个策划。因为他及他的小说,应该被所有人所尊敬。于是在30多岁以后我才与鲁迅的小说亲近,我才发现,那个小时候熟悉而不能理解的人物,变得熟悉而伟大。

鲁迅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他是这样一种人:任何一个时代的中国人在形容他时都可以用“我们的鲁迅”来开头……

■《狂人日记》:“举重若轻”的绝妙

《狂人日记》开头第四行写到狂人发现世界不对了,感到恐怖,是这样描写的:“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短短数语,立即展现出人物的精神状态,像子弹穿透身体,而不是留在身体内,鲁迅语言之锋利,真令人折服。

接下去步步深入,将狂人的癫狂状态显露无遗,如:

“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赵贵翁虽然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约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

“我捏起筷子,便想起我大哥;晓得妹子死掉的缘故,也全在他。那时我妹子才五岁,可爱可怜的样子,还在眼前。母亲哭个不住,他却劝母亲不要哭;大约因为自己吃了,哭起来不免有点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轻轻一笔,重若千钧。当语言该重时,反而轻了。举重若轻,这是鲁迅惯有的写作风格。

类似的例子,中外文艺作品中有很多。

如著名表演艺术家卓别林,如何扮演那些半傻不傻的狂人角色呢?有一次,他扮演一个住在旅店的小人物,早上起来对旅店的老板说:“我想要一点点水。”老板说:“好的,但是你要水干什么呢?”“我要用来洗澡。”老板又问:“你昨天睡得可好?”他说:“糟透了,一晚上被一条毛毛虫追着跑。”这也是用了举重若轻的写法。

著名作家莎士比亚也描写过一个“傻子”。在一场戏中,一位群众角色的人物,牵着一条狗出场,对着狗说:“你怎么能随便在饭馆里撒尿,为了救你,我只能说是我撒的,你看我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最经典的莫过于莎氏描写一个被诬陷的将军,在被流放到一个荒岛上多年以后,眼睛也瞎了。此时皇帝终于发现错怪了他。当随从来到小岛上将平反诏书给他时,他没有接,却说:“那上面哪怕每一个字都是个太阳,我也看不见了。”轻轻的一笔,就把将军已经看破一切的心境反映出来。看是随意的描写,分量却有千斤重。

蒙田描写的德法战争中,一位法国将军,在战场伤亡惨重的情况下,派遣自己的儿子上战场,结果前线传来消息,他的儿子战死了。小说中写到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似乎无动于衷,仿佛这个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当他再次把自己身边的佣人派到战场上去,又传来佣人也战死的消息时,他立刻倒地身亡。其实他儿子的死对他来说已经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佣人的死不过轻轻一点,可这一点足以让他毙命。最“重”的时候反而是轻的,但此时的轻比“重”更重。

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他在战壕里完成的著名的反法西斯作品。其中一段“侵略者的脚步”,从轻到重,配器从少到多,进而激烈到让人感觉城市快爆炸了,可真正乐曲到达高潮时,却转而用非常柔美抒情的小段来结束乐章。使人们对这最后的优美乐章格外难忘,把那个时代的状态表达到极致。

像鲁迅这样的伟大作家,都善于在小说推向高潮时,反而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冷处理,却更加能把人物的心理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孔乙己》:“言简意丰”的技巧

我喜欢《孔乙己》这部作品,它应该是世界短篇小说的典范。鲁迅用非常简洁的语言来描述孔乙己的一生,那几乎是一种散文的笔调,但细节却并未因语言的简练而丧失,相反,它很丰富、很饱满。比如小说开头描写鲁镇的酒店,“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靠柜外站着,……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寥寥数笔,孔乙己的地位、身份、命运,已然在心。

再如:“他们又故意地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最了不起的是小说的结尾。那时孔乙己的腿已经被打断,而此前鲁迅又几次写到孔乙己是如何走到店里来的。于是我很好奇:这次鲁迅要如何写他“走”到店里?因为这是一个必须要写的细节。

“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是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儿,他喝完了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很短的一部作品,却在丰富的细节描写中,完整展现了孔乙己的悲惨一生。

■《风波》:文学作品VS时代背景

同是伟大的作品,有一些长篇巨制是正面面对(或描述)时代的写作,如《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百年孤独》;也有的是用短篇来反映时代背景的。鲁迅的《风波》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它反映的是清末民初张勋复辟那个阶段的事情。且看鲁迅是如何用短篇来反映时代特征的:

七斤因经常往返城里,消息灵通,因此颇受鲁镇人尊敬。他被革命党剃了光头,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不好,可过不久,又惶惶不安起来,因为听说皇帝又坐了龙庭。

接着便是小说中最经典的人物出场了:

“赵七爷是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这30里方圆以内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学问家;……革命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一般;……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见今天的赵七爷已经不是道士,却变成光滑头皮,乌黑发顶;伊便知道这一定是皇帝坐了龙庭,而且一定须有辫子……”

这一笔可谓光彩照人。赵七爷的一条辫子,活灵活现地展示了时代的变革和那个时代特有的气象;赵七爷的一条辫子,也生生道出了所有小人物的无奈:变革是上头的事情,小人物没有自主的权利,一个不小心还要人头落地,只能取中庸之道,明哲保身。其实在现实社会,我们很多人依然是“赵七爷”,或多或少有赵七爷的因子。

小说的结尾也很有意思:七斤又从城里回来了,而且气色不错。七斤嫂问他,皇帝坐了龙庭没有?咸亨酒店有人说什么没有?七斤说他没去咸亨酒店,但皇帝一定是不坐龙庭了,因为他经过赵七爷的店前时,看到他的辫子又盘在顶上了……

■《故事新编》:正、邪均可述史

历史题材有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我喜欢鲁迅用“邪”的方式来描写历史。他总是找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人物,如老子、墨子之类的先圣哲人,调侃一番,却又点出了他们的精髓。如《非攻》一文就把墨子写得活灵活现。楚国要攻打宋国,他明明是鲁国人,却要插手管这事。先看他与公孙高的一番对话:

“‘先生是主张非战的?’‘不错!’墨子说。‘那么,君子就不斗么?’‘是的!’墨子说。‘猪狗尚且要斗,何况人……’‘唉唉,你们儒者,说话称着尧舜,做事却要学猪狗,可怜,可怜!’”

当墨子终于说服楚国不再攻打宋国,并高兴地穿越宋境回鲁国时,却一进宋国界,就被搜检了两回;走近都城,又遇到募捐救国队,募去了破包袱;到得南关外,又遭着大雨,到城门下想避雨,被两个执戈的巡兵赶开了,淋得一身湿,从此“鼻塞了十多天”。

茨威格同样擅长以非正面手法来写史。与鲁迅不同的是,他总是写一个点,因为有时候避雷针的尖端聚集了天空所有的电,于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往往来自于一个日期、一个小时乃至一分钟。

例如茨威格在写拜占庭的陷落时描写的凯卡波尔塔小门。东罗马帝国倾尽全力抵挡敌人的进攻,并胜利在望时,却忘记了有一道专供厨师进出的凯卡波尔塔小门从未设防,结果就是这道小门让土耳其人长驱直入,东罗马帝国崩溃,欧洲历史被改写。

拿破仑的滑铁卢之战同样如此。他兵分两路,一路亲自挂帅,一路任用最忠诚于他的将军格鲁希,此人最大的弱点在于当断不断。当拿破仑被包围时,众多部将皆要求临时改变行军路线,折回先解拿破仑之围,格鲁希却说给他一分钟时间考虑,一分钟后他依然否定了这一建议,最终导致了拿破仑的失败。

来源:北京青年报
发表于 2006-3-3 21: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RE:余华: 三十岁后读鲁迅

有谁知道余华的《兄弟下》什么时候出来,等到花儿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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