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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袱”的艺术辩证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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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3-25 00:35: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薛宝琨
  
六、疏略和绵密

  庄稼间苗有“稀密密,密密稀,不稀不密留大的”的农谚。疏与密既是结构的章法
,也是艺术的节奏。相声是笑的艺术,它既忌讳平淡枯燥的“政治对话”,也反对滥用
笑料的“包袱主义”。因为笑是一种休息,节奏应该轻快;“包袱”密得喘不过气来,
就达不到休息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连锁包袱不宜过多,多了要舍得割爱,砍去其
中的劣品。老艺人根据经验认为,一段相声宜以三个大包袱(行话叫“三个雷”)做中
心骨干,然后再围绕它们组织一些零碎的小包袱。大包袱分别放在开头、中间和结底三
个部分。开头的包袱又叫“顶门包袱”,取开门见山之意,使“垫话”如磁铁一般地把
观众的兴趣吸引住;中间的包袱又叫“梁子包袱”,放在“正活”进行中间,可以配上
一些此起彼落的串珠式的小包袱;在接近结尾时,则应有“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
端”的气势,力避缓解情绪,力戒枝蔓横生,一切都要为“结底包袱”服务。因为,从
艺术构思分析,整段相声恰是一个大包袱,“顶门包袱”和“梁子包袱”均为铺平垫稳
和渲染气氛之用,最终的结局仍要看“结底包袱”的关键一举。

  试以《巧嘴媒婆》为例,开始在泛说媒婆的特征时,抓住了能把“死汉子能说翻了
身”的本事,就敷衍出了一段到处念喜歌儿的故事。她有门便进,进门便说:“给你栗
子给你枣儿,明年来个大胖小儿”,结果被人家端了出来,因为“这位太太是寡妇。”
这就是“顶门包袱”,概略地介绍了煤婆的性格。接着是具体描绘她如何为两个有残疾
的男女说合。相亲一节是“正活”里的骨干包袱:男的瘸就让他骑马门前而过,女的一
只眼就让她用半扇门掩着。这其实是设下的悬念,引起观众的期待。果然,响雷般的包
袱炸开了:新婚之夜,真相大白。女的责问男的,男的佯称相亲以后被惊马摔坏了腿,
而女的更是聪明:“我听说你摔瘸啦,我一着急把这只眼也给哭瞎啦!”

  三个大包袱犹如人体的骨架,结结实实地撑起了一段相声。但也不是绝对不变的。
往往根据节奏和气氛的需要,稀中求密,密中求稀,有意识地调整包袱的布局。一般说
来,一段较长的相声,只有一个“梁子包袱”是显然不够的;那势必将冷落了观众情绪
,也极易冲淡了“顶门包袱”的效果。于是,就必须认真开掘,使中心段落丰富一些。
如《夜行记》在夜行骑车前后即酝酿了三个包袱:骑车撞人、人撞汽车、夜行无灯;而
这三个包袱又是互为因果、前后勾连的。

  “密中求稀”可以从许多优秀的传统作品中品味。如《改行》,原来叫《八大改行
》,最多时描绘了十几个艺人;现在只写了唱大鼓、唱老旦、唱花脸的三个艺人,举一
反三,三个既精粹又充分。如《八扇屏》,现在一般也只说四扇。笑也受生理和心理条
件的限制,雷同容易引起疲倦,而疲倦影响着艺术效果。

  不同的体裁和风格,结构包袱的方法也不尽一样。“贯口”活主要靠流利连贯的语
言趣味取悦观众,人们感兴趣的倒不一定是那些意想不到、奇峰突起的大包袱,它们有
时反会破坏抒情的语言节奏。“子母哏”也是靠舌剑唇枪般的对话来推动作品的前进;
故而,零碎包袱也显得比“单口”和“一头沉”为多。此外,“杂谈”和“弹唱”一类
的作品也各有自己的特点。前者既要“杂”而不散,又要“谈”而有趣;后者则同时要
求妙肖与诙谐。而“杂谈”的作品在“杂”与“谈”之间,也不是只把包袱当做粘合剂
,消极地把它们连在一起。“杂”是形式,“谈”是内容;应该在繁杂的生活现象里揭
示生活的意蕴,做到象鲁迅先生的“杂文”那样,是匕首、投枪,在愉快的笑声中看到
思想的光芒。

  疏略和绵密的要求是,包袱在排列与组合方面,应当错落有致,疏密相间。对于过
多过密的包袱,应当象庄稼间苗那样,毫不吝惜地砍去。这样,才能在留下的植株中,
充分吸收营养,使其精萃的包袱,发挥更大的艺术作用。同时,也只有间隔空隙、大小
穿插,一段相声才能摇曳生姿,起伏跌宕,从而调整艺术作品的节奏。


七、悬念和默契

  悬念和默契是两种不同的欣赏心理,也是两种不同的包袱类型。悬念式的包袱主要
靠“意料之外”取胜。引奇斗胜的故事,突如其来的情节,常能引起观众的期待和担心
。象一般戏剧一样,有些情节,舞台上的人物和舞台下的观众都没有思想准备,只是凭
借着冲突本身推动着情节的进展。它的悬念,主要由“期待”产生。如曹禺的《雷雨》
里所发生的一切:鲁侍萍绝没有想到她那心爱的女儿,竟重蹈她昔日的覆辙,再一次落
入她的怨故周朴园的魔掌;而她女儿所心爱的不是别人,又正是她和周朴园罪恶的产物
——她的亲生儿子周萍……。于是,这种扣人心弦的期待,便成了戏剧悬念的核心。相
声里,期待式的包袱也很多,几乎贯穿于所有以情节取胜的作品之中。《巧嘴媒婆》中
描写的媒婆儿的骗人伎俩,如何把“死汉子说翻了身”,如何瞒天过海使两个有残疾的
男女结合,便是采取了这种密而不宣、故布疑阵的期待式悬念。担心,也是一种悬念。
有的戏剧作者故意把事实真相告诉观众,却让舞台上的人物暂时蒙在鼓里。于是,戏剧
中的纠葛,就尤其使观众挂肚牵肠,担惊受怕。在《逼上梁山》中,从林冲买刀开始,
到误入白虎堂、风雪山神庙、火烧草料场。

  都是高俅一伙事先布下的陷阱,观众已十分清楚,但林冲本人却一无所知,于是一
个担心紧连着另一个担心,产生了此起彼伏的悬念。当然,担心以同情为基础,一般指
正面人物。对于人们所嘲讽的丑角,这种担心式的悬念往往转化为快意地抒情。《望江
亭》中的张二嫂,观众已知她是谭记儿所扮,而杨衙内则自以为幸遇佳偶、大走桃花红
运,于是,在对他的惩罚中,人们得到了快意的享受。这时,由于欣赏心情的变化,在
悬念中已渗透了默契。相声是喜剧的艺术,多以嘲讽反面人物为主,这类的包袱也较多
。如《日遭三险》中的县官自作聪明,他自以为所寻找的急脾气、慢性子、爱小便宜的
三种人,定能满足他个人的私欲,但观众却略已清楚这三种人是什么品性。结果,在他
们的恶作剧中,就表达了人们对县官的讽刺、鄙夷之情。这种对矛盾的真相不是密而不
宣,而是公开暴露的方法,我们把它叫做默契;它主要靠“情理之中”取胜。相声里有
不少“反包袱”和“半刨包袱”,就是利用的这种欣赏心理。如侯宝林的《戏剧与方言
》,演员已公开表明由于自己不懂方言,“到上海的时候净闹误会”,由此便引起了观
众要听下去的兴趣。正象有许多戏剧的题目已经把结局说穿,却反而具有悬念的魅力一
样。如《三打祝家庄》、《奇袭白虎团》等,观众已早知祝家庄能打,白虎团可袭,但
仍要追寻其怎样“三打”、如何“奇袭”等。而相声中的“半刨”包袱,则又是不把结
局全部说穿,试看下面一例:

  甲:我爱人就要生产了,我赶紧跑到医院,就见值班大夫有七、八个人,都穿着白
衣服戴着白帽子,有四个坐着围着一张桌子,其余的人站在后边看着,都是聚精会神的
,我想这是干什么哪?
  乙:也许是开会哪。
  甲:不象。手里拿着许多硬纸片儿……也许是病历表?
  乙:是吗?
  甲:不象。上边有黑点儿、红点儿……也许是病人的脉搏温度和大小便的纪录?
  乙:不对吧?
  甲:我赶忙走过去:“请问今天是那位大夫值班呀?”就见坐着的一位冲对面戴眼
镜的说:“六十五!”
  乙:六十五?
  甲:哦,原来对面那位戴眼镜的同志叫刘世武。
  乙:不对吧!

  这显然是讽刺大夫在上班时间打扑克,但却又半遮半掩、似露非露。它把解除悬念
的线索的一端留给观众,另一端留给了演员,在观众的探索中渲染悬念,在悬念的渲染
中吸引观众。因此,悬念和默契虽分属两种类型,但在包袱的酝酿和欣赏过程中,它们
却又是相互渗透、相互交融于一体的。只有悬念并无默契,大概不会产生包袱的效果。
《巧嘴煤婆儿》中的煤婆儿,虽然被描绘得玄而又玄,但在“垫话”里的介绍中,从她
到处念喜歌遭碰壁的情节分析,观众可以感到她的前途不会是十分美妙的。这实际上就
形成了“似知似觉”的默契。同样,只凭默契而毫无悬念的包袱,也是不会引人入胜的
。如《戏剧与方言》中的“汰头”,开始只是概略地交待了一下结局,他如何闹的“误
会”,还需要形象、具体地进行描绘。在这里,“亮底”即是悬念,正象把“三段论”
的结论部分提前一样,其结论实际上是一个更新的前提。所以,在悬念和默契这一对矛
盾中,默契是悬念的基础,“情理之中”是“意料之外”的根据。所谓默契,当然包括
演员之间的感知、关照、映衬和协调等,但主要的是指演员与观众之间的感情交流。没
有观众对演员的支持,没有演员对观众的思想、生活和艺术情趣的了解,喜剧艺术简直
一刻也不能存在。因此,悬念不能离开它所赖以存在的土壤。当悬念真正概括了生活中
的矛盾时,它同时也就具备了默契的魅力。这也就是观众对已烂熟于心、甚至能背下台
词的作品,为什么仍有兴趣欣赏的原因之一。是否可以这样说:默契也是一种悬念,而
悬念必须得到默契。

  包袱的艺术辩证法是一个总的题目,其中仍有无数对矛盾可以论述;这里暂举几则
以期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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