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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先生和他的学生之死(多年前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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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24 20:35: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熊先生和他的学生之死
时间:2002年1月10日 作者:止止不须说 来源:学术批评网


熊先生胃大面积出血时,是中元节的前几日,据说天阴得跟医院小护士的那张脸一般。还没有学生给他送花,熊先生就自个摸些铜板来,请小护士代买了束花。小护士眼珠子一白一白的,像窗外云层里游动的白太阳。她跑到隔壁刚死过人的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顺手拿了束花来,花很鲜艳,熊先生很喜欢,像孩子一样摸着。

熊先生是因扛一大箱刚出版的大作而得了这富贵病的。他将书从楼下搬到楼上的家时,觉得心跳得很快,是狂喜还是劳累所致,不得而知。他在欣赏这本千难万苦出版的大作时,突然倒下的。先生的那位是种田人,尚未调来,他一个人也乐得逍遥自在。急中生智,先生拨打了110。警车急急把他拉到一个偏僻的小医院时,其他套房里的人还不敢伸出脸来。单元里传熊先生或许犯见不得人的案了,因为常看见一个女先生,白天来找熊先生,熊先生虽过了如狼似虎年纪,却寡居了多年,会不会回春,做了回越墙的张生呢。还有人打抱不平说,163新闻网不是报道过,两个江苏的大学女先生,竟将一有偷窥症的男生诱来做了夜陪吗。有愿打有愿挨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勾,怪不得熊先生的。

我是偶然遇见熊先生的,那天我陪一个女孩也去这家小医院,据说小医院的妇产科市内最好,但没接生过一个啼哭的婴儿。女孩进妇产科时,我瞟了眼隔壁的病房,就看见熊先生盖在白尸布下,只露出个头,吊着输血瓶子。暗暗的光线下,瓶里的血色跟我常去的城市女厕所所见的差不多。女孩不多久就出来了,脸变得很白,像浮在阴沟里的死鱼的肚子,只是鱼肚是胀的,她却不只是脸变扁了。我在一个角落里慢慢地踱上去,给了她一条金项链,女孩恨恨地看了下我,头回也不回,就飘走了。她本是我帮台湾老板拉的客啊,这项链是我有生以来的最高小费,不想过了个把月,竟挂在她的大脖子上了,不久还会浸上狐臭。而她的狐臭,月光下我嗅过多次了。但这念头闪了几下,就走了。

我跟阴沟里幸存的鱼一样,游进了熊先生的病房。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拜访熊先生。他盯着我看,那眼神无法形容,反正跟流星闪过差不多。他动也不动下。那时我的想像力特别丰富,觉得自己是个冬天的爱莎基摩人,熊先生则是一头在冰雪霭霭里刚露出个头的北极熊。想想我比他年青,却是快丢了饭碗快饿死的人,熊先生是大学教授,不是肥肉也是瘦肉,我真想吃了他。但这念头闪了几下,也就走了。

熊先生的头发一根根倒缠在一起,让我又想起了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里的一个镜头,就是我的爷爷将那高粱采扁了一地,将我的奶奶扔倒的那个场景。只是我现看的是白色的,电影则是红色的。我喊了几声熊先生,熊先生,熊先生的眼睛却闭上了,眼角都是湿湿的水,跟我小时候在太平间看到那具老头子一模一样,那老头子也是大学教授,他的学生给他带了高帽游街,他跳到那条阴沟里,后来浮了上来,就放在那里了。老头子给过我糖吃,我觉得他带高帽很好看,比大学旁边的庙里的白无常好看多了,就想再去看看,但他不再带高帽了,只是眼睛肿得很大,跟白无常差不多了。但熊先生眼睛是陷进去的,不是白无常,倒像黑无常。

我这样想了很久,小护士就来了,因为去过太平间的经历,我闻得出她身上飘来的死人的腐味。她的眉角有些黑圈,眼睛反显得贼亮贼亮的。她恨恨地瞪得我像是患了白内障。我眼前突然闪过一只黑猫,那只叫春的不会抓老鼠的黑猫,我在读大学时她经常在窗外整夜叫着,跟一个出生的婴儿啼哭声一样。我离开学校时,她已很久不叫了,有人跟我说黑猫不叫是婴儿死了。而据说黑猫夜里走过时,死尸会跳起来。熊先生有输血瓶吊着,动不得,还活着,他跳不起来。我会跳,可我活着。我忽然意识到这小医院不会叫的黑猫很多, 来不及跟熊先生告别,就赶快逃走了,背后传来了那个小护士的尖叫声,你是谁呀。我根本不敢回答,像刚从奈河里爬出一样。

那些日子大陆扫黑,台湾老板早听到大陆公安局传出的风声,跑了,我算正式下岗,百无聊奈,忽然觉得跟死人或快死的人在一起比跟活人在一起有滋味,就想再去小医院,也算狼心狗肺的发了菩提心。熊先生病房里的那束花已干枯,死人的气息大抵也散完了。可能睡多了,他的脸有些肿,我又想起那个老头子和白无常,直瞪瞪地看着熊先生。熊先生却拿起身边陪睡了很久的大作,端端正正地写上XX先生雅正,千禧年阴历七月十四日。我怕沾污了熊先生的一世英名,现就把我的名字省略了不说,你愿意的话,就叫性先生或腥先生也无妨。熊先生的大作书名是《蒋中正一生住过的房子建筑年代考》,封面是刚刷上白石灰的中正故居,哪一座,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台北的士林别墅。台湾老板曾跟我说过,将来三通了,现在的士林别墅最适合大陆妹抓鸭卖鸡什么的,也省得公安夜里追着她们跑。所以我印象深刻。书有些皱了,就同我死去很久的奶奶的手掌皮一样。书还散发着熊先生的余热,可能是小护士来多了,我总觉得也有些猫的气息。我发自内心深处的恭维了几句,熊先生只是笑了笑,他的笑如同小医院走廊里那盆很久没照到阳光的君子兰,淡淡的、幽幽的。对于像我这样自称快死的人,这笑有种莫名的魅力,比小时候几个同伴偷偷去看草堆里的姑娘亲嘴有引力多了。

我不懂学问,就真心请教熊先生,反正我现最富有的是时间。熊先生告诫说,做学问千万不要从众,要做别人所未做的,总之要创新。就像我炒股票的道理一样,要炒原始股,才能赚钱。以前熊先生上课时,因夜里猫的叫声吵得身体软,我从来打不起精神来听一次。这小医院里的课,我却听得有滋有味。自古门生及第后拜访恩师时,总自称晚生什么的。我真算晚生了,只是及第怕是无门了。据传那位常去熊先生家请益的年青女先生,身体越发苗条了,怕是作了身体开发的创新罢。那天我吃那个女孩的亏,吃的不就是不懂身体开发创新的亏嘛。但这念头闪了几下,就走了。我突然觉得有条青蛇从心里游出,瞪着绿绿的眼睛,一下子看清这外面的世界。那天窗外的阳光也显得明媚多了。

我记得那天小护士穿着连体裙,跟那离小医院不远的佛堂的放生池里的鱼一样优闲。我从头到脚地看了她很久,想像自已就是那个被诱到大学女先生闺阁内的男生。小护士把裙子撩得忽忽响,就跟放生池里的鱼追逐路人丢下的面包屑一般。小护士终于把那束花拿走了,又快速地拿来了一束鲜艳的花。中元节快到了,买花的人多,能拿到花不错了。况且是这么鲜艳的花。熊先生又去摸着铜板来,我急着把昨夜原放在一个女郎的最丰满的地方的钱,交给了小护士。小护士云一样的飘走了,从窗外飘来一句像歌一样清脆的话,今天又有人死了。但那天我似乎对死失去了恐惧,就像我去看太平间的老头子是否还带着高帽的一般。这勇敢意识的回归,让我特别的亢奋。这感觉真像吃成都的水煮活鱼。那天病房里有两个活人,一个是不久以前活过来的男人,一个是很久以前看过死人的男人。我们的对话竟从死亡开始,让我后来真觉得因缘难测啊。

熊先生提起这几日被小道消息炒得纷纷扬扬的学生1的死。我记得,1好像是南方某省主管文化出版事业的副厅长。熊先生那本可作名山藏的大作,就是他帮联系省城一家出版社的。熊先生将多年挤出的积蓄,连每月给妻子的生活费,也省了一半,交给了出版社,据说出版社竟然不识货,要让他将熊XX著的著字去掉。后来好歹1说了情。出版社将熊先生的大作私藏了一百本,其他的就大方地交熊先生自行处理了。1最礼贤先生了,还请秘书将书运到熊先生的家门下。1虽是工农兵学员,但据说快坐上第1把交椅了。他似乎有深造成博士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熊先生在学校里也算有脸面的人,此事自然好说话的。可听说1 在熊先生住院后第二天就死了,1那天在一涉外宾馆,参加省里第1届内衣展示模特晚会,后竟睡在宾馆的套房里,是自杀是他杀还是自然死亡,电视报导没有明说,总之是英年早逝。熊先生很是内疚,觉得欠1太多了。多好的苗子啊,他可是未来的博士呵。他说得老泪纵横,我觉得他的神态有些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我帮熊先生拭了眼泪,也跟着挤了几滴鳄鱼泪。1 刚看了内衣模特晚会,也算没有白死。他是因公殉职,更算死得其所。我竟然有些羡慕1的这种死法了。熊先生那天要是乐极生悲,也应是死得其所。他这辈子装了一肚子的墨水,如今用血拌墨,也应了知识份子常说的“某某先生的大作是用心血注成”之说法。虽是在这小医院静悄悄的死,却是种轰轰烈烈的死。熊先生的大作也就能称作史(死)家之绝唱了。我最梦想的死法,是到青楼抱着女子而死,可惜现在没有青楼,只有宾馆,又能奈之何。但这念头闪了几下,就走了。我回过神,叹了几声,历尽沧桑般的。

熊先生可能以为我是遇到麻烦了,就关切地问起了我在台商工厂就业的事,我怕他的教训,急急扯到别处去了。先生兴致甚高,谈到作了外商的学生2,似乎有给我介绍工作的意思。据说2已是影视业的新一代大亨了。他的1太太在香港,2太太就在本市,据说2太也是熊先生的一个学生,不过是年青辈的学生,2太太认识1太太,1太太却不认识2太太。2曾捐了2 千元,帮熊先生出这本大作,据说还打算将熊先生大作拍成记录片什么的。我急忙翻了下这本皱皱的书,发觉在书皮醒目位置的确写着“XX影视股份有限公司总裁2先生慷慨捐印2千元”等镂金的字样。我心中颇是狂喜,就像阴天里的鱼窜出水吸气一样,也许我也能帮2拉拉找新秀的生意呢。熊先生猛叹了声,可惜这2英灵已殒啊。 先生的声音真像海边电鱼的声响,让我一下子就如死鱼沉到了水底。据说2是在2太太的房间死的,那天是2太太的一位长得很峻的男同学去看她,2 盛情款待,喝多了,竟七窍出血。我问熊先生,这男同学您认识吗,熊先生不作声,那神态就像和尚打禅语一样神秘莫测。熊先生说,可惜2未见拙作呵,不然现在的年青人,他日就能通过记录片,知道蒋中正发迹的历史了。台湾人知道蒋先生的房子,就会常来看看,不会闹脾气要独立。熊先生讲这话时声音有些嘶哑,听得我感觉像是老家那找食的鸭子在叫。说句心里话,我竟有些羡慕2的死法。活的时候太清醒了,是是非非真多,死的时候还很清醒,真是糟糕透了。不清不楚地死,迷迷糊糊地死,死时难得糊涂,真好。我要到青楼去死,也是追求这种无是非无差别的境界。对了,没有青楼,就叫作了寡妇的2太太,不,最好不叫寡妇,也跟我一起到宾馆好了,我们作安乐死什么的,不好吗。

刚才我被莫名的打击了,有些心不在焉了,得赶紧恢复状态。干嘛跟吊起的欲望过不去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忽然想起熊先生爱学生如儿女一般,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就扯起先生的这般清誉了。先生习惯地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啊。先生的最得意门生当然应是3了,一提起3,他的心潮就澎湃不已。3是有突出贡献的专家,我上过3的课,很风趣的。他讲的北极熊怎样藏在冰下觅食的故事,至今我记忆犹深。3春风得意,尽得熊先生的真传,他的《毛主席一生住过的房子建筑年代考》,便是先生指导的。这书出得比熊先生的书早,出版社已一版再版了,记录片也早发行了。据说3曾考出,毛主席长征时住过的房子最早建于元未,是朱元璋逃难时也住过的。老毛是真龙天子,自然应该住朱元璋的房子。据说学界曾有一谚语,说谁写了谁,就会像谁。3整天要在主席的房子里考证出ABC,多少会染些王者之气的。譬如3喜欢游泳,但主席只是畅游长江,3却是畅游大海,这气魄似乎更大。有个叫林什么的,不就说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嘛。但3可能是福气不够,反被主席的王气所伤了,他不小心喂海鱼了,据说尸体都涨白了,就像白无常。这死法跟小时候给过糖吃的老教授的死法有些相近,但老教授死在阴沟里,3死在大海里,还是3死得不委曲些。熊先生讲起3时,脸胀胀的,红里透白的,跟家养的金鱼有些像。听人说,《蒋中正一生住过的房子建筑年代考》有些篇章其实是3代笔的,熊先生再润笔。我也没敢向先生打听。死无对证,问这些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熊先生仿佛有所悟,应了古训了,少年得志,不得善终呵。他看了看窗外,静悄悄的,就贴近我的耳朵咬了下,3啊,就是常去看2的2太太的那位男生。

熊先生话讲多了,有些累了。我扶他躺下,给他盖上白尸布。他很快就睡了,他睡得很安详,微笑着,这是我这几天看到的熊先生的最好形象了。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还是不该死在这小医院好。这个念头闪过后,就留在我的心里。我开始觉得我像个活人样了。上次那个跟我来医院的女孩子又给我挂了电话。离开熊先生的那个晚上,床前明月光光,女孩又钻到我的狗窝里游动,她真像条可人的美人鱼,浑身雪亮雪亮的。那夜我又听到久违了的黑猫的啼叫声。我看见她跳过窗子,飞逝在夜色里。小可人用《蒋中正一生住过的房子建筑年代考》堵住了耳朵。

第二天阳光依旧明媚,我哼着“十月怀胎”的小调,又去了小医院,却是在太平间见到了熊先生。那个小护士用白尸布密密地盖住了他,不知那边是头那边是尾。我拿钱叫她去买束花。她很久才回来,双手空空地。我忘了今天是中元节了。据说跟我说3道2后睡下的熊先生,醒来后一个人竟像小孩子一样,溜到小医院旁边的佛堂看放生池的鱼,不想就掉到放生池里,那时正是月亮最圆亮的时候。熊先生宿舍单元的人,会怎样再议论他,遗憾的是我再也听不到了。我走出太平间时,一辆拉死人的车,终于撞死了我。我看见我的肠子流満一地,白里透红的,但很臭,害得我在迷糊中直想呕吐。而买花的小护士,也用白尸布密密地盖住了我,不知那边是头,那边是尾。


学术批评网(www.acriticism.com)发布  2002年1月10日
发表于 2006-7-25 08: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RE:熊先生和他的学生之死(多年前的讽刺)

很奇怪的一篇。
 楼主| 发表于 2006-7-27 12: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RE:熊先生和他的学生之死(多年前的讽刺)

是很奇怪的一篇。
施大虾跟我说,学术不过就是一场游戏,人生中的一种游戏而已,重要的是遵守游戏规则。吾亦如此认同。
其实,我们经常太把自己当回事,沾沾自喜。有时,自己的那点所谓学问,不过废物,留下笑柄罢。
更可笑的就是彼此复制,还是高标自己是有道德的知识分子。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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