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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4-22 22:3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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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卖温柔的思想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许多老北京提起过去胡同里的叫卖声,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怀旧之情。过去生活那些纷繁的意象,在流年逝水中褪却秾艳的风韵,渐渐变得黯淡迷离,但那些萦回摇荡的音响,却总能穿透苍茫的岁月烟云,历久弥新,在记忆中悠扬,如歌如唱。
过去的北京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常百姓家,住的大多是四合院,四合院鳞次栉比,形成一条条深深的巷子,北京叫做胡同。小贩们就推着车子挑着担子沿着这些悠长曲折的胡同,一路走一路唱,——那悠长的叫卖声真的就像一曲曲市井小唱。四合院敞开梧桐院落,风刮得进,雨淋得进,阳光洒得进,麻雀黄莺飞得进,落叶飞絮飘得进,胡同里千腔百调的叫卖声也传得进。巷口有叫卖声传来,馋嘴的小儿女们远远就知道是卖糖葫芦的张麻子来了。那熟悉的叫卖声终于渐渐地近了,谁家的街门吱扭扭地打开来,叫卖声于是就静了下来,一桩买卖正在进行。一会儿,吆喝声再起,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胡同的另一端。深深的巷子重新归于沉静,静候着又一阵叫卖声响起。胡同中这些此起彼伏、你唱我应的叫卖声为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平添了摇曳多姿的韵律,也就难怪老北京们提起这些渐唱渐远的市井叫卖声,字里行间总是会弥漫一片无边的惆怅。
萧乾先生的童年是在北京的胡同院落里度过的,许多年后,在《老北京的小胡同》一文中回忆起胡同中的叫卖声,还是一往情深:
啊,胡同里从早到晚是一阕动人的交响乐。大清早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叫卖声。挑子两头“芹菜辣青椒、韭菜黄瓜”,碧绿的叶子上还滴着水珠。过一会儿,卖“江米小枣年糕”的车子推过来了。然后是叮叮当当的“锯盆锯碗的”。最动人心弘的是街头理发师手里那把铁玩艺儿,吱啦一声就把空气荡出漾漾花纹。
北京的叫卖最富季节性。春天是“蛤蟆骨朵儿大田螺蛳”,夏天是莲蓬藕和凉粉儿。秋天的炒栗子炒得香喷喷黏糊糊的,冬天“烤白薯真热火”。
我最喜欢听夜晚的叫卖声。顾客对象大概都是灯下逗纸牌的少爷小姐。夜晚叫卖的特点是徐缓,拖长,而且当中必有段间歇,有的还挺长。像“硬面--饽饽”,中间好像还有休止符。比较干脆的是卖熏鱼的或者“算灵卦”的。最喜欢拉长,而且加颤音的是夜乞者:“行好的--老爷--太唉太--有那剩菜--剩饭--赏我点儿吃吧”。
另外是夜行人:有戏迷,也有醉鬼。尖声唱着“一马离了--”或“苏三离了洪洞县”。这么唱也不知是为了满足一下无处发挥的表演欲呢,还是走黑道,在给自己壮胆。
对旧京叫卖声念念不忘的当然不止萧乾先生,陈半生先生《吆喝声中忆旧京》一文,对北京街巷四季叫卖声的刻划尤其委曲细腻,仿佛在他的记忆中,北京的风花雪月、岁月轮回就是由一曲曲市声小唱编织而成的:
过年节,小贩肩挑着盛有清水绿藻、红金鱼的木盆儿,在胡同里吆喝着“哎嗨,大小嗳,小金鱼来卖!”北京人买来金鱼回家,讨的是“年年有余”的吉祥。二月初一是祭祀太阳神,供太阳糕的日子,一大早儿就有小贩吆喝“太阳糕来,小鸡的太阳糕啊”。三月三东便门外的“蟠桃庙会”,听见一声“嗳这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 ”北京人知道肆虐一冬天的寒冷就快过去了,抖抖满身的尘土,感到了融融的春意。卖清水杏的一吆喝,一准儿就到初夏了。小孩子家喜欢用那小青杏蘸麦芽糖稀尝时令。小贩吆喝出来:“清水来,杏儿来,不酸来,粘了蜜来!里头还有个小鸡儿来!”其实哪有小鸡呀,蒙来小孩儿就得。五月端午节时,卖樱桃的小贩兼售黑白桑椹:“哄樱桃,大个儿的是樱桃,那小个儿的都赛过李子,赛李子来樱桃……桑椹勒海,樱桃”。六月里阴雨天,路上泥泞北京人不便出门,所以有的贫家小孩就背筐叫卖“臭豆腐,酱豆腐,卤虾小菜,酱黄瓜”。也有的穷苦孩子戴着破草帽,打着赤脚,吆喝着卖煮豌豆:“牛筋的豌豆嗳,多给了豌豆来,赛过榛瓤儿,豌豆哩多给”。大人卖蒸芸豆的则带蒸兹菇,吆喝一声“烫手哩多给,蒸芸豆来热哎”。北京人听到一嗓子“管打破,打破的西瓜来! ”甭问,那就是夏天了。夏日的早晨悦耳的是推车卖菜的吆喝:“沟葱哎,柿子椒哎,买大个茄子,约洋白菜,黄瓜来黄瓜来”。卖河鲜的小贩最能渲染夏天的气氛,河鲜儿就是鲜核桃瓤儿、鲜榛子瓤儿、鲜菱角瓤儿唔的,“白花藕来,河鲜儿来,卖老莲蓬来呀!”听着就让人遍体清凉,生意没跑儿。天高云缈,秋风送爽时,京城内外“甜葡萄、脆枣儿来”、“高庄的柿子来哎,六个大钱一堆来”、“南瓜大的柿子来,涩了还管换来”不绝于耳。听到“快买团圆菜子来——,过节! ”北京人就意识到已是“西瓜月饼供老天,家家户户都圆月”的中秋节了。中秋一过,北京人拆了夏天搭的凉棚,四处开始飘散着糖炒栗子的香味。吃过七尖八团的大螃蟹,羊头肉也上市了。卖羊头肉的小贩挑着两头翘起的棕绳扁担,一头挑个大圆扁筐,边走边吆喝着:“哎,羊头肉哎! ”声音竟似凄苦,秋意却也萧然。……初冬,吆喝就象北风一样一声紧似一声,“栗子味的白薯哎”、“挂拉枣儿酥、焦、脆哎”、“没有虫儿的大海棠啦”、“卖黑枣来!”。北京人有句话:“不怕三黄,就怕一黑”。三黄是栗子、柿子、白薯;一黑是指黑枣。只要黑枣一上市,天就真的冷了。“腊七、腊八儿,冻死寒鸦儿”,时入大寒,天气已冷到极点。胡同口儿传来一两声“菱角米来哟! ”的吆喝声。北风之夜,京城街里背风处摇晃着一盏小油灯,小贩缩着脖子扯着嗓子:“脆瓤的落花生哎,那芝麻酱的一个味儿呀,芝麻酱的一个味儿呀——”。等到出现了“卖画儿来卖画儿——”、“供花捡样儿挑”、“松柏枝来,芝麻秸来”的吆喝声,北京人就知道“一元复始”在即,又该辞旧迎新了。年节里逛了厂甸,小孩们吹着琉璃喇叭,手里还要攥着根儿大糖葫芦。大糖葫芦是用麦芽糖稀做的,红红的山楂串成几尺长,回家的一路上甭提多神气了。“葫芦——儿,冰糖的”……。
在陈半生先生的记忆中,胡同的叫卖声竟还有乐器伴奏:
盲人算命的是笛子声;耍猴儿的光打大锣;大锣、小锣间奏的就是耍傀儡子的了;打小鼓或皮鼓的是收旧货的,还叫一声“有破烂儿我卖——”;打梆子的是卖油的;用铁棍拨唤头是剃头的,唤头象个叉子,用棍一拨嗡嗡鸣响,要剃头的就闻声而至;听见吹唢呐的就知道是耍耗子的来了;卖碎布头、针头线脑、备粉的摇着拨浪鼓;摇大鼓的是卖炭的;夏天里打冰盏(即两个小铜碗)的是卖酸梅汤的;摇铃的是卖绒线的;盲人卖唱则是弹三弦、打竹板;就属那给人磨剪刀菜刀的最卖块儿,边磨刀边揽生意,一会儿用手拍打着铁镰、一会儿吹一阵小号、再吼一嗓子“磨剪子咧——,镪菜刀!”
有北京的胡同,才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儿;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儿,才有村腔野调的叫卖声。如今,北京的胡同渐成陈迹,走街串巷的小贩挑子也早已被超市连锁店所代替,曾经唱彻街巷晨昏的叫卖声也就在不知不觉间销声匿迹了――
“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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