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早在唐代就发明了竹纸,比西方早1000多年。目前国内保存下来的造纸古作坊并不少,但多是人工复原的,或仅仅剩下几个遗迹供人参观,像鄂西北的荆山山脉腹地这样一直在操作的作坊甚为鲜见。这个地方就是南漳县薛坪镇的中场,位于漳河流域的河源地区。
漫山遍野的毛竹和丰沛的水资源成就了这个以古法造纸的百年作坊。由于山高谷深,交通闭塞,人迹罕至,所以至今保留着这种古老的技艺。在2公里长的河岸分布有三个纸厂,分别在上场、中场、下场。上场、中场在河的左岸,只有下场在河的右岸。他们的主人都是100多年前来自江西的陈氏家族。
中场纸坊的主人秦明炎本是山上人,入赘到陈家继承了这门古老的技艺。他说造纸共有72道工序,但主要的生产环节大致如下:浸、斩、干打、湿打、抄纸、松纸、晒纸。整个生产过程全部用手工完成。 每年腊月砍毛竹,次年清明节后开始作纸,毛竹被截成5尺5寸长短,干打,然后浸泡在生石灰池,沤三个月,洗去石灰,再用水车带动的碓舂成纸末,下到水槽,成为纸浆,然后抄纸,压干水分。松纸,就是把粘连一起的纸,用复杂的指法搓开,和抄纸成为造纸工艺中的核心技术,只有熟练的人能够操作。背到室外晒纸,最后整形扎捆成为商品。 一个生产周期在7-8个月。 秦明炎今年40岁,他给我们讲解了造纸的全过程,并带领我们到三个纸场作实地考察。 在去作坊的小路上,一条水渠引着我们走进了造纸作坊。木屋里的设备十分简陋,所有的工具一目了然,非竹即木。在木屋的外面有2个10立方米的石灰池,池里浸泡的是从山上砍下来的毛竹,据说要泡100天,一直把毛竹沤泡腐烂,是造纸的耗时最长的一道工序—沤竹。腐烂的毛竹捞出之后,工人们再把它们斩开,然后拿到木屋,用最原始的舂碓,在水力的带动下一下一下的捶烂。那个棒椎是一根有1米多高、直径20厘米的木柱,而这时我们终于明白了那条沟渠的作用。在木屋的外面,水车哗哗的转动,屋里,棒椎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下来,把已经沤烂的毛竹打成粉絮状。
那一堆黄澄澄的竹末这时可以倒进水槽里,成为纸浆。 最需要耐心和技术的是抄纸。用极细竹丝编成的帘在浆池中轻轻一荡,滤掉水便剩下一层薄薄的纸浆膜,干了以后就是一张纸了。纸张的厚薄完全取决于造纸师傅的控制水平,轻荡则薄,重捞则厚。为得到一张薄纸,在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古人总结出了“柔轻拍浪”、“持帘迎浪而上”、“抄浆着帘的一瞬间震动纸帘”这三要素。纸农双手抬着一个长1米左右宽0。6米的木框,走到水槽边,持着木框在纸浆槽中用力一舀,然后有节奏的左右轻摇,让水从框子上沥出,框子中间放着一片用细竹篾条编制的帘子,水沥干后,原本是黑色的帘子上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工人用右手熟练地拉过一旁的推杆,把框子放在推杆架子上,两手一上一下取出帘子,将其倒扣在案板上,再小心翼翼地揭开帘子,一张湿润的纸便留在案板上。虽说抄纸很累,但是工人们熟练的身手让我们好象在欣赏一次精彩的表演。一个熟练的工人一天只能抄到一案纸,大约500张左右。 抄出的纸有1米高的时候,这时就需要用外力去压干纸中的水份。新抄的纸水份很重,要上一种大型自制工具“吊”把水分控干。然后就是松纸,也就是秦明炎所说的扦纸了,也就是松纸。这也是造纸工艺中的核心技术,就是把粘在一起的纸用复杂的手法搓开。晚上,三爷的侄子陈忠强双手拿起一搭15厘米高的纸,握住其中的一个角,象揉面一样慢慢得揉过去,然后又抓住另一个角,依样揉过去,直到把4个角都揉一遍。那一搭纸在他的手里跟橡皮泥一样,任他敲敲打打,任意变换着形状,没有一张纸受到破损,直到所有的纸张都舒展开来,扦纸才算完成。
松开的纸用一种自己设计制作的背架背到河对面向阳的地方晒干,然后整理包扎,才算完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古老的造纸术竟然对环境没有一点的污染。秦明炎说,他们是用石灰水对毛竹进行腐烂,不象现在的很多小造纸厂,用剧烈的浓硫酸和盐酸腐烂原材料,虽然提高了造纸的速度和扩大了生产规模,对环境却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土法造纸的生产过程中没有化学药品,土法造纸的澄清的石灰水,已经降解,流入清澈的漳河中,水中的鱼儿,依然怡然自得地游来游去。连用于抄纸的粘稠剂是一种叫辣蓼的植物,包扎成品的是细毛竹篾,非常环保。 对于山上的毛竹,陈家人深知养护的重要,他们只砍伐已经成林的毛竹。据陈家最年长的陈三爷讲,在60年代,国家曾派专家帮助工厂改良生产,转而生产“丈帘纸”,一种可以作帐本的纸张。可是因为要砍伐大量的幼笋,对毛竹是一种摧残性的迫害,他们毫不犹豫地停产了。竭泽而渔,必将祸及自身,居住在深山老林中的陈家后人深谙此道。
土法造纸所用的水、毛竹和烧石灰的石头是不要钱的,投入的只是人工。要光靠自家人干活人手已经不够,和兄弟们互助或者请山坡上的工人才可以完成。付出的工资不是现钱而是一案纸的十分之一,折合人民币15-20元,由受雇的人自己处理。以物易物是上中下场原住民的惟一商品交换方式。火纸以2.8-3元一捆的价格送到10多里远的远景换回日常生活用品,还要被压价,请工送货已不合算,每次都是家里的男人们背20捆纸上山。 这几年因为外地造纸机械化和原材料、运输的成本低,土纸在市场上不堪一击,命运堪忧。
一枝毛竹成为一张黄色的土纸,化成灰烬,人们用以寄托对亡人的哀思,宿命得就象一个生命的轮回。陈家老屋的纸农们用他们繁复的劳动作成的冥品,实在是对亡灵的至高尊重,因为这中间浸透的纸农们的劳动,太多太多。
[ 本帖由 拾穗者 于 2006-11-16 00:08 最后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