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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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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4 13:5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按:这个贴子原本是“演武场·收藏夹(精华区) → 当前民间文学研究存在的问题和发展思路”主题下的跟贴,那里比较冷清,转到这里,以宣炳善兄关于“民间文学”是否应该更名为“口头文学”的跟贴重新起头,希望引起大家进一步的讨论。

xuanbingshan说:

      我的意思是说“民间”往往与“官方”相对的,但究意何为官方,何为民间,也是不太容易分清的,另外,民间文学又往往与作家文学相对而言,所以,标准上有些多重性。

    原来意义上的民间文学重在文本的研究,当然不太注意口头,但民间文学的生命还是在口头,虽然有民间的脚本、抄本,也有文本形态的,但都是为口头表演服务的,所以,我还是认为应以“口头文学”为好。这当然是我的个人看法,请批评。

    原来的民间文学当然不只是研究口头,但问题是这种研究范式偏离了民间文学最重要的口头特征,实际上是用作家文学的思路来研究民间文学,所以长期走不出来。

子曰诗云说:

      用“口头文学”取代“民间文学”的提法问题不少。

    就当下来看,民间文学的非口头化倾向很明显,电话、手机、网络甚至电影电视书籍都成为民间文学传播和承载的手段。随着现代传媒拓展,全民识字率提高,交流渠道多样化,口头性不是在加强,而是在弱化,在这个时刻提出用“口头文学”取代“民间文学”,恐怕不会有多少呼应吧?


戈兰说:

     炳善的说法用意良善,我部分同意。但难得行通,因此我又部分质疑。
    当我们把民间文学命名为为“民间文学”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预先设定了一个“非民间”,这个非民间可能指“统治阶级”,也可能指“知识阶级”,而“民间文学”只是作为后者的“他者”被关注、研究和理解。
    在中国学术整体版图中的“民间文学”的地位和命运其实从来没有摆脱这种“他者”的立场,这是一种相当于多妻制度下的小老婆、夫权制度下的女性、西方中心主义中的东方一样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地位和命运,无论你如何弘扬它的价值,标榜它的意义,它都无法摆脱。——我们用来命名和意指事物的话语,就预先设定了我们看待事物的立场和角度,因此也就预设了这个事物的地位、命运和价值。
    这种潜伏于命名之中的知识政治较之现实政治及其意识形态更隐秘、作用也更持久、更难以克制。
    问题是,像炳善兄所说的那样,对民间文学的重新命名,比如说重新命名为“口头文学”是否可能?乍看起来,如今我们有了口头传统研究和口头程式理论这样的学科,学界同人对于“民间文学”的口头性日益重视,因此,从凸现民间文学的本位计,从突出民间文学的根本特征计,将“民间文学”重新命名为“口头文学”应该是不成问题,顺理成章的。
    但是,仔细一想,问题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命名问题从来就不简单,正如对一个新生儿的命名牵扯到整个家族的谱系,对于一个学科的命名也牵扯整个学术的“政治版图”。
    把民间文学重新命名为“口头文学”,就可以摆脱对于主流文学的依附性和他者地位,从而获得学科的独立性,但是,问题是,民间文学一旦不再作为与“主流”对立的“民间”而存在,民间文学一旦摆脱了对于主流文学的依附性,同时必定也就丧失了它与主流文学之间的“张力”,在汉语世界这样一个有着强大的书写传统的背景下,民间文学一旦没有了主流文学和文献传统这个庞然大物作为映衬,它的意义何在?离开了汉语书面文学的牵引,汉语口头文学如何界定自己的存在?如何书写自己的历史?而在像汉语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语言传统中,没有了历史也就没有了身份,没有了立足之地。丧失了跟书面文学和文献传统之间的“张力”,民间文学或许终究会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生命无法承受之轻”中,化为天边一片轻飘飘的云彩;丧失了汉语书面文学这一个现成的广大版图作为背景或者“坐标系”,那些星散于地方的汉语方言口头文学将只是些漂浮游荡的碎片。
    归根结底,语言作为“存在的家”,是一个民族人文学术的永远也无法超越、即使你想超越也无法超越的“宿命”或者“大限”,筹划一门人文学科的地位,包括民间文学学科,无法不考虑它所立足于其中的语言传统。
    其实,在汉语世界中,从一开始,民间文学之引起学者(以及作家)的关注,就不是因为民间文学本身,民间文学之受人关注,成为问题,成为一个严重的学术问题,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民间文学是一个足资主流文学乃至文献传统“借镜”、“自观”和“自我救赎”的“他者”,民间文学从来就是作为书面文学和文献传统的补充、对照、根源或者希望而呈现于学术研究的视野的:只是人们首先站在了书写传统的高度上,他们才看到了民间文学。归根结底,民间文学的欣赏者和研究者,只能是以学术为业、以文献传统为依凭的“学者”,他们的屁股只能坐在主流的板凳上,屁股决定立场,立场决定观点,观点决定对象对他的呈现样式。因为学者自始至终是坐在主流传统这条板凳上的,所以那些在这个传统之外的尚未被纳入这个传统的东西,就被作为“先进于礼乐”(孔子:“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的“民间”而呈现出来。“民间文学”一名,之所以在诸如“民众文学”、“民俗文学”、“人民的文学”、“口头文学”等众名中脱颖而出,被选为一门学科的名称,我想,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于这个名字较之其他的名字的内涵和外延更清楚,不在于这个名字用来指称它所想指称的东西更周延、更准确,而是因为这个名字较之其他名字更好地体现了学者们对他们想言说的东西的“态度”,亦即那个东西对于他们的“意义”。【命名既关乎指称(reference),更关乎意义(sens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
    也就是说,在汉语传统中,民间文学只要想作为学术关注的对象、民间文学学科要在汉语学术中占据一席之地,关于民间文学的言说要成为在汉语学术界看来“有意思”的学术话语,而不想成为无人喝彩的自言自语,民间文学似乎就无法摆脱它“民间”的名号,民间文学就无法不作为知识共同体眼中的“他者”而存在。
    以上,我始终将自己的论说限制在“汉语传统”的语境中,因为汉语的深厚的书写传统是我们无法超越的宿命,是我们无法摆脱的“主流”,我们都只能在这个传统中“随波逐流”,口头文学只能作为依附于、与这个传统(“文”)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的“民间”(“野”)而存在。毕竟,汉语民间文学的研究者大多受的是“中国语言文学系”的教育,必定是喝文献传统的奶水长大的,可以肯定,在汉语世界中,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不可能存在一个主要以口头传统为教育资源的学科。对于文献传统这一主流的“依附性”将是汉语民间文学学科无法摆脱的“苦命”。【就像分家故事中苦命的“幺儿子”。】
    至于少数民族,因为相对而言缺少汉语这样强大的压倒一切的书写传统和文献累积,很多民族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迄今为止,其文学传统主要还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在民间流传,因此,“口头文学”的说法倒有相当的可行性,实际上,迄今为止,中国的口头文学研究实绩,也主要是由从事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学者取得的,这一事实本身,就耐人寻味。
    当然,我否认将“作为一个学科”的汉语民间文学重新命名为“口头文学”学科的可行性,并不等于否认有的学者可以用“口头文学”标榜自己的研究对象,前者涉及学科在整个学科体制中的定位,后者则是个人的学术旨趣。
    总之,我认为,民间文学之被命名为“民间文学”,主要是由这个学科在汉语人文学术的整体版图中的地位决定的,其次才是由它的研究对象(指称)决定的。
    【而眼下的这个为民间文学学科“正名”的“运动”,体现了或者预示着民间文学学科的本位意识的觉醒吗?】
    为民间文学学科的发展计,为学科的地位稳定计,我们不如心平气和地承认和接受自己的这个依附地位【其实,谁又能摆脱依附地位?】,安分守己,恪尽职守,干好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活。相反,如果天天想着称王称霸,想着“彼可取而代之”,弄不好最后四面楚歌,连楚河汉界都保不住,更无脸见江东父老。



[ 本帖由 戈兰 于 2007-1-14 19:05 最后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4:52:17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抛砖引玉哦!
发表于 2007-1-15 14:05:08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有玉在先,砖哪敢抛?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4:25:54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老大来了,梅香上茶!
发表于 2007-1-15 18: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我是主张安土重迁,如果没有绝对的理由,就不要随便把名字改了,而需要做的是把前辈开创的学科继续深入研究下去……
改名我觉得更多的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不要追时髦,改个名字也并不能解决民间文学低糜的状态。虽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但这个正名的关键应该是我们自己的正确定位。或许随着时代的发展,有必要对“民间文学”这个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作些调整重界定,但远还没有彻底改名的必要。

退n步说,即使要改名,也不要改成口头文学吧,那不是明显缩小范围了吗?

——个人陋见,啊哈……
发表于 2007-1-15 21: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看了宗迪兄的文章,确实感受到中国长期以来强大的书面传统,特别是汉族知识分子的书面传统的强大,使得口头文学被人忽视。长期以来,我们的知识分子的一个传统是写得多,说得少,或者说很会写,但不太会说。我们的传统一直以来就是只鼓励写书面文章而反对口头表演的。因为科举作为考试形式是没有口试的,只有笔试,所以,也就不重视说这一口头表演。古人讲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可惜这里的“立言”只专指书面写作,也不是指口头,但是这样的传统就好吗?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哪一个不要面试,不要口头表演的?
时代变了,学科也得变。
宗迪兄担心“口头文学”这一学科新提法会没有学科的发展空间,我想,在“民间文学”这一说法下,也不太有更大的学科空间。因为在1998年,民间文学成为民俗学的一部份,放在社会学下面,而不是放在文学下面,这个学术制度安排本身就限制了民间文学自身的发展。而“民间文学”这一概念正如宗迪兄所言,是一个想象的他者,那么,这个问题就更严重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宗迪兄提到一个问题,很有意思,就是少数民族是口头传统强大,而书面传统弱一些,这和汉族正好相反,所以,少数民族众多的中国,其口头文学的发展不会寂寞。

我想,就是真的改为“口头文学”,在一段时间里也不能改变其现有的格局。因为,书面对口头,总是一个文化上的优势。口头与书面相比,实际上是一种弱势文化的存在形式。

所以,从学科的角度,如果我们先承认先假设现有的学术格局是合理的,我想可能将“口头文学”改为“言语民俗”更为恰当。适当的时候,可以用“言语民俗学”代替原来的“民间文艺学”。(我这里说的“言语民俗学”不是曲彦斌老师的“语言民俗学”,因为曲老师的范围小一点,言语更是语用的艺术性沟通层面))但是第一步是要将“民间文学”改为“口头文学”,然后过一段时间再改为“言语民俗”,这样,民间文学成为民俗学的一部分就是名正言顺了。当然,我这是白日说梦,请宗迪兄批评。
另外一位兄弟说到网络、手机短消息的事,其实不冲突的。这些只是口头文学传播的新方式,而不是说这些出来后,口头文学就消失了。只要有人在,人们在说话,而且是艺术方式地说话,那么口头文学就存在。我们看网络笑话,但是我们还是要对别人讲述的。这就是了。
发表于 2007-1-15 21:26:52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总的说来,民间是一个有些暧味的概念,更多的是主流学者对民间的浪漫想象,我记得吕老前辈反复说过民俗学的浪漫原罪问题。我一直认为吕老前辈的这一观察相当深入。我想这个原罪不是专由民俗学学者来承担,其实是知识分子的一个共同思维模式。
   
   从理想的学术状态来说,我想将来会不会存在一个“互为他者”的学术格局。现在,民间文学是主流学术界的他者,因为民间文学的研究很难撼动作家文学的研究范式。但是从理论上讲,应该是可以的,以作家文学为代表的书面文学研究肯定会一直是主流,但是口头形态为特征的口头文学研究也会揭示一些作家文学不能揭示的内容。如口头文学具有更大的革命性,作家文学反而做不到。因为作家文学要经过出版的审查,其创造力已深埋在重重修辞的迷雾中,让读者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口头文学则突破这个社会控制,只在口头上表现。而书面上的东西,假的太多。我记得西方有一句话:真理只能在口头秘传,而不能写在书上。所以,书面文字虽然是主流,但是局限也很多。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作家文学也是民间文学的他者,难道不是吗?

口头研究,首先从口头文学入手,然后再讨论口头表演问题,这在长期文化专制的中国特别具有意义,甚至是革命的意义。
发表于 2007-1-15 22:38:37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不知不觉已经成了老前辈,该退出舞台了。朝戈金的书里有一个例子我印象深刻:蒙古史诗歌手在演唱中往往使用一些连他们自己也不懂的生僻字词.这说明了什么道理?说明口头性并非口语化,有时,口头性甚至根本就不口语化,甚至反口语化.口头性另有其深意,可能意味着一种不同的语言方式.近读叶秀山<哲学要义>,叶公讲到:没有文字就没有哲学.我想,这是因为没有文字----书面语言----就不会有复杂的概念(这是单纯的语音难以表达的),而哲学正是概念之学.因此,如果口头语言只是书面语言(文字)的语音转换,那么即使"口头"了,仍然是书面语言的附庸.宗迪说的对,汉语文化中口头始终是书面的丫鬟.但叶舒宪发现,曾经有过一个时候,孔老夫子是"述而不作"的,与苏格拉底一样,那时可是"语音中心主义".我曾经认为,"民间"与"口头"之别,一个从文学主体的角度入手,一个从文学载体的角度入手.现在看来不尽然.口头不仅仅是和文字相区别的载体,口头从根本上说就是另一种语言,是人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从存在方式的立场看,口头也好,民间也好,都不能恰当地表述"民间文学"或“口头文学",所以,正名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命名之前对学科问题的"前理解".随想随写,糊言乱语.
发表于 2007-1-15 23:30:07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吕微 于 2007-1-15 22:38 写道:
糊言乱语

老大果然是糊言乱语。
谁叫你拼音打字?
那个匪兵老大的文章也常常糊言乱语,劝他多少次也改不了。
发表于 2007-1-15 23: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吕老师误会了,因为“老前辈”一词实不敢乱用的,实是小辈对前辈的尊称。实际上,我受到吕老师您的影响,特别是您提出的“民俗学浪漫原罪”问题,我一直认为这是民俗学发展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大问题,由吕老师您点出,也是为我们这些小不点引了一个方向。最近第五期的《民间文化论坛》上吕老师您关于西村真志叶的拉家的笔谈很长,再次敲打宗迪的浪漫主义,并用了索绪尔的一些概念,吕老师在理论上的探索我想民俗学界很少有人能及。
  吕老师说口头也是人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根本上就是另一种语言,我完全附和。正如吕老师所说,我们对口头的理解还是太少,口头中也隐藏着许多深意,有大问题。
是啊,在所谓的轴心时代,当时的大家大多是述而不作,而书面产生后,传统的口头传承的知慧生产方式反而被书面淹没了。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互为他者的。
   说语言之外没有世界,我想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理解,民俗世界首先就是存在于口头形态的,而书面形态更多是一个记录。因此,在口头中我们更能寻找民俗的本源。我想现在,是到了这个阶段的时候了。但吕老师您却不会退出舞台,因为民俗学界的理论思考太少,吕老师您是一个先行者,实际上积累了许多珍贵的经验。我觉得我们的经验太少了。

   在口头世界中,我想民俗学者可以相对自由地呼吸,因为这是民俗的家园,但愿这不是浪漫的想象。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23:54:39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老大成了老前辈,都是那副可以跟马克思媲美的智慧的胡子惹得祸。下次开会,建议讨论一下老大的胡子问题。
   此贴因为民间文学的命名而起。其实,一门学科的命名,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就是个名字吗? 名者实之宾,只要“实”是实实在在的,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叫民间文学也好,叫口头文学也罢,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其实都无关紧要,关键是看我们干的活漂不漂亮,看我们能不能立足边缘,跟主流学术“互为他者”(如炳善兄所言),分庭抗礼,对学术界共同关心的一些重大问题和前沿话题做出主流学术界所不能提供的解答,甚至提出一些主流学术界所不能提出的富于启发意义的问题,乃至对主流学术界因为久居中心而早已习焉不察、习以为常、不言而喻的某些假设和前提进行质疑。活干的漂亮了,自然会实至名归,民间文学这个门派自然就会在山头林立的学术江湖上笑傲江湖、呼风唤雨。当年顾颉刚研究孟姜女、收集吴歌、考察妙峰山、检讨古史传说(神话),无门无派,既没标榜民间文学,也没标榜口头文学,甚至连民俗学也不大提,可是,谁敢忽视他在民俗学中的地位以及民俗学在学术界的地位?顾颉刚的江湖老大地位靠得是他既对少林武当峨嵋五岳之流的名门正派(经学、史学、文献传统)了如指掌,又练就一身那些名门正派所没有的外门功夫(民俗学),因此初出江湖,就一鸣惊人。
    我推崇“民间文学”这个名头,正是因为觉得这个名头带点江湖草莽的气概,像是那些叫人摸不清底细、不知道有何来头的世外高手,便于跟那些名门正派叫板斗法、分庭抗礼。

    老大提到叶秀山的说法,说没有文字就没有哲学,这话没错,正是文字和文献,才使反思和批判成为可能,而口头传统只能提供一种让人死记硬背因此似是而非的知识,柏拉图之所以要放逐诗人,正源于此。我最近在读哈夫洛克(Havelock)的《柏拉图导言》,整本书谈的就是古希腊口头传统和史诗传统的终结与哲学的兴起之间的关系问题。
    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确实是两套有着本质区别的符号系统,而且还分别对应两种迥然不同的心知状态和知识生产与传播制度。我们因为习惯了把语言文字并称,把文字视为“书面语言”,而忽视了两者无法通约的差异性。这一点,西方的口头和书写理论其实已经谈了很多。
   刚刚读了刘师培的《古政原始论》,其中《学校原始论》一节,对口头传统和韵文教育在华夏上古知识传承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做了很系统的发明,值得与各位分享:

    若古代教育之法,则有虞之学名曰成均,均字即韵字之古文,古代教民口耳相传,故重声教,而以声感人莫善于乐。观舜使夔典乐,复命夔教胄子,则乐师即教师。凡虞书所谓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皆古代教育之法。又商代之大学曰瞽宗,而周代则以瞽宗祀乐祖,盖瞽以诵诗,诗以入乐,故瞽蒙皆列乐官,学名瞽宗亦古代以乐教民之证。周名大学为辟雍,雍训为和,隐寓和声之意,而和声必用乐章,观《周礼》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教国之子弟,并以乐德乐舞乐语教国子。……

    可见上古华夏正如荷马时代的希腊,都是以歌诗作为知识传承和教育的唯一手段。
    而文字的产生导致教育手段和方式的根本转变,教育就是教书,而上学就是读书,这一趋势看来是无法逆转的,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书写变得更加重要,看来这一重书面轻口头的趋势只会更加重要,炳善兄建议通过口头文学的教育,在中国的学校推广口头表达能力的教育,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很难行得通,且不说我们庞大的无法撼动的书写传统,光眼下的应试教育这座大山,就够愚公们子子孙孙挖好几辈子了。欧美的学校教育重视口头表达能力和言说能力的训练,那是跟他们的民主体制和普选政治分不开的。而中国的偏重书面教育,则似乎与专制政治及其科举制度(古代的高考制度)分不开。

[ 本帖由 戈兰 于 2007-1-16 00:03 最后编辑 ]
发表于 2007-1-16 00: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戈兰 于 2007-1-15 23:54 写道:
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叫民间文学也好,叫口头文学也罢,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其实都无关紧要,关键是看我们干的活漂不漂亮,看我们能不能立足边缘,跟主流学术“互为他者”(如炳善兄所言),分庭抗礼

先顶一下。
发表于 2007-1-16 10: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当年顾颉刚研究孟姜女、收集吴歌、考察妙峰山、检讨古史传说(神话),无门无派,既没标榜民间文学,也没标榜口头文学,甚至连民俗学也不大提,可是,谁敢忽视他在民俗学中的地位以及民俗学在学术界的地位?顾颉刚的江湖老大地位靠得是他既对少林武当峨嵋五岳之流的名门正派(经学、史学、文献传统)了如指掌,又练就一身那些名门正派所没有的外门功夫(民俗学),因此初出江湖,就一鸣惊人。

这几日正读《古史辩》和顾的《上古史研究讲义》。恨我生也晚,未得与这位高人亲近一二。高山仰止,这话是有的。
发表于 2007-1-20 21:24:58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关于"民间文学"宜改为"口头文学"我一直有一些思考,过一会传上来,请大家批评.
发表于 2007-1-20 23: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RE:丫鬟再漂亮,也只能叫“梅香”:关于民间文学学科地位的讨论

关于“民间文学”宜改为“口头文学”的事,我再补充一些内容。
   宗迪兄说他否认将“作为一个学科”的汉语民间文学重新命名为“口头文学”学科的可行性,并不等于否认有的学者可以用“口头文学”标榜自己的研究对象,前者涉及学科在整个学科体制中的定位,后者则是个人的学术旨趣。
   宗迪兄进而发出疑问:“眼下的这个为民间文学学科“正名”的“运动”,体现了或者预示着民间文学学科的本位意识的觉醒吗?”我想是的。
  为什么“民间文学”要改为“口头文学”,其实是学科追求其自身发展的一个必然现象。以前研究民间文学,其政治意识形态性之强烈,让人难以接受。如片面强调民间文学的人民性、劳动人民的创造、集体性云云。整个就是有问题的。

   因为首先“民间”这个概念就是一个学科预设的对象,有时候,要认真起来,根本经不住分析。如什么才是真正的民间?难道在政府办公室里就不是民间,非得回家才是民间?其实,按照口头传承的自身特点,就是政府的办公室也是口头文学传承的一个空间场所,无所谓民间不民间的。我看过一些材料,以前毛主席在全国的正式会议上总是用民间故事、民间谚语、民间笑话起头的,在会议中间毛主席也会加入这些内容,这是民间还是官方?其实,我们不要再纠纷于民间与官方、劳动人民与无产阶级、剥削阶级的说法,只要是口头文学,那么,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会有其口头文学的表现。在这个意义上,口头文学的范围实际上比民间还要大。因为按照传统的民间文学的说法,据说民间文学曾是劳动人民的创造,是劳动人民传承的生活文化。言下之意实际是说知识分子、当官的统治者是没有民间文学的,这样民间文学就成了劳动人民的专利,这是十分荒唐的一个说法。现在的一本很老的书,是1981年的《民间文学概论》,就讲的是这一个说法。其实,民俗学界是到了编写一本《口头文学概论》的时候了。
   前面吕老师(我都不敢用“老前辈”这个词了,呵呵)提到书面与口头的关系,吕老师指出口头的复杂性。对口头的了解,其实在国内的民俗学界是远远不够的。如吕老师指出的,口头与书面,不只是一个表现形态的差异,或工具论的差异。我想在根本上,就是一个本体论的差异。口头所呈现的文化世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和书面不同的。书面最容易形成文化霸权,而口头总是在边缘的。而在文明史上,口头是先于书面的,就像宗迪兄所说,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其文化形态总是以口头为主的。顾颉刚先生之所以在学术上取得成绩,其中一个思路就是他老人家是用故事研究的方法来研究历史,用故事的不断的流变的特征来看历史的变化。实际上顾先生是用口头世界的文化秩序来反思书面世界的文化秩序的建构。
   口头与书面相比,处于文化弱势。而在我看来,民俗学学科的一个主要的努力就是为弱势的文化呼吁,使其发出声音。而以往的民间文学用结构主义的方法,重点还是在书面文本方面,就是重视口头了,也叫做异文。但对于讲述人及其人情境的关注是不够的。所以,原有的民间文学的结构主义的研究方法还是书面文本的研究,这种研究是静态研究,有它的长处,但是对于动态的口头文学的揭示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要强化口头性,就要用功能主义的研究方法。这里,表演理论是一个重要的理论,有待于我们去更好地消化。

  口头的文化特征只有在口头情境中才能体现,马季老先生有一个相声,就是讲“上吊”与“上调”的谐音的相声,但是如果只看书面文本,根本不能体会口头讲述的情境。而且在口头情境中,听众对讲述人形成一个潜在的影响,这在书面文本中也无法体现。只要是口头的,就有听众,而且听众不断在变化,所以讲述人也得不断变化调整其讲述策略。在一定意义上,口头反而是更民主的,因为口头会注意沟通,这个时候,民俗学吸收语用学与修辞学反而成为我们学业的一个必修课。在口头中,大家都得遵循言语的合作原则,否则口头表演无法进行。而书面则有些专制的文化气息,书面往往是单向的,而且书面一旦形成,不太容易因读者改变自身。既使变了,也很慢,远不如口头快。
   而且以往重视集体性,对于个体性关注不够。口头文学的一个特点就是其即兴发挥。我记得相声大师侯宝林去世时,对马季说不要丢了即兴发挥的相声的老传统。这个即兴发挥也是口头文学的一个特征,《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4期江帆老师的《民间叙事的即时性与创造性》一文就讲了谭震山在故事讲述中的即兴发挥与创造。而即兴发挥一旦生成,就是在创造一个新的表现方式,一个新的言语传统。江帆老师的这篇文章讲民间叙事,实际上讲的还是口头叙事。所以,题目也可以换成《口头叙事的即时性与创造性》。当然,民间叙事的范围是比口头叙事要大,如乡村的绘画、建筑、仪式、戏剧表演、小戏等也是广义的民间叙事。但在民间文学界讲的民间叙事实际上是专指口头叙事,所以,既然如此,不如明讲是口头叙事。在口头文学的研究方面,我个人觉得杨利慧老师和江帆老师的研究都相当好,也为我们指引了一个方向,她们都重视口头讲述主体的研究。
   我想,无论“民间文学”的概念改还是不改,其实,有一点是可以没有疑问的,就是对于口头性的加强是没有疑问的。一个最明显的事就是我希望民俗学界有一天能够编写出一本的真正反映民间文学口头特征的教科书来,题目就叫《口头文学概论》好了。因为原来钟老主编的《民间文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的书政治意识形态之强,让人惊讶,都是讲民间文学是劳动人民一类的,我们要问,“劳动人民”是谁啊?难道知识分子不是劳动人民吗?难道公务员不是劳动人民吗?难道知识分子就没有口头文学吗?在这样的书中基本概念根本就没有得到界定。只有考研的学生才去看一下,而我在平时上民间文学的课时,都是把这样的书当作反面教材来说的,我一直是批评的。因此,是要改变的时候了。
  对口头的了解,我们才刚刚开始。真理不一定白字黑纸写在书上,真理更多是口头传播的。当然口头也有其问题,如没有受过教育的文盲就无法进入书面系统,只能在口头系统中生存。这也是一个问题。口头世界是被所有人共享的世界,识字不识字的,都生活中口头世界中,因此,口头既是一个区别,也是一个共享的场所,虽然共享的内容有群体的差异,至少在形式上是一样的。
  如果真要讲口头文学,我们不得不讲口头传承人的问题,如传承人中的性别问题、性格问题、讲述风格问题、讲述情境、表演才能等问题,而我们在这方面的认识是太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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