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美〕伊沛霞 ：《内闱：宋代的婚姻和妇女生活》

陌上花开

作　　者： 〔美〕伊沛霞 著，胡志宏 译
出 版 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4-5-1 　

作者简介：
伊沛霞，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1985—1997年任伊利诺斯大学历史系教授，1997年至今执教于华盛顿大学历史系。1993年出版《内闱》，是海外中国妇女史开山之作。她的兴趣主要在妇女、家庭和社会等方面，其重要文章于2002年结集出版，题为《中国历史上的妇女和家庭》。但是，她的研究范围远远不限于此，其涉猎之广可以从以下著述跨越的年代和领域得到证明：《3—7世纪中国领域的重建》、《剑桥中国插图史》、《中国历史手册》、《唐宋时期的宗教与社会》、《中华帝国的儒家思想和家族礼仪：关于礼仪著述的社会史研究》、《中国社会的婚姻和不平等》、《家礼》、《晚期中华帝国的家族组织：1000—1940年》、《早期中华帝国的贵族家庭：博陵崔氏个案研究》。最近她的研究兴趣集中在宋徽宗。

图书目录：
中文版前言
序言
自序
习用语的说明
宋朝疆域图
导言
第一章 男女之别
第二章 婚姻的意义
第三章 做媒
第四章 婚礼和婚庆
第五章 嫁妆
……
注释
西文参考文献目录
索引
译后附记

[ 本帖由 陌上花开 于 2007-12-11 22:26 最后编辑 ]

陌上花开

书评：《内闱》—- 宋代妇女的魅力和“沉沦”

陈惠芬

梅雨天里，翻阅着美国学者伊沛霞的《内闱：宋代的婚姻和妇女生活》（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之一，2004年4月版），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幅稔熟的图画，那便是张爱玲《传奇增订本》的封面：一个现代女子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窗外，双臂凭栏，饶有兴致地张望着里面的景象。屋里一个穿着传统袄衫的妇女幽幽地弄着骨牌，旁边一个奶妈抱着孩子，一幅幽静的深闺图。某种意义上，《内闱》正是这样一部"视察"传统中国妇女内闱生活的著作。不过视察者不仅是个现代女子，还是个西方汉学家。

如果说以往的历史学家，包括一些女性学者热衷于讨论妇女在历史上的从属地位，那么伊沛霞认为，把妇女首先表现为受害者是令人困扰的：它似乎是贬低了她们。当一些历史学家书写着"妇女在传统中国的位置"时，一定程度上已经暗示了妇女是处在历史之外，而她想要向他们及更多的人们呈示的是，妇女在内闱里的生活不能简单地被撇在历史之外。要真正理解历史上的妇女必须回到"现场"，看一看她们在哪里并干着什么。然而，作为一个现代人，伊沛霞怎样才能看到宋代"在家"的妇女和她们的生活？

伊沛霞对"历史想象"的运用使我们想起了伍尔芙有名的《莎士比亚的姐妹》。在这篇如今广为人知的文章里，伍尔芙以一个小说家的想象力设想莎士比亚有一个和他一样具有才华的妹妹，但远不如他来得幸运。虽然她逃离家乡来到了城里，却未能获得机会，只被剧院经理弄大了肚子，最终死在了雨雪天的路边。"虚构"中浸透了伍尔芙对当年有才华而不为社会接受的女性的悲愤和不平。伊沛霞的想象与此不同，她对于"李清照的姐妹们"的想象有根有据，她阅读了跨度长达三个世纪的文本；不仅如此，她还引入了当代生活中"自由"和"参与"的观念。对伊沛霞来说，宋代妇女首先是一个善于回应和参与的行动者而不是其他。因此，在她的笔下，宋代妇女在历史的大戏剧里虽然扮演了被派定的角色，但即便是这个世界构筑了她们弱势的地位，她们也是其中不凡的即兴表演者。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要以宋代妇女为标本/研究的对象。虽然宋代在国人的心目中地位不高，但近年一些历史学家倾向于认为，宋朝是前所未有的变化的时代，是漫长中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表现在妇女身上，则一方面是缠足的普遍化、节妇烈女被大力表彰，另一方面妇女却有了很大的财产权。这样一种"矛盾"的局面无疑有利于妇女利用其间的裂隙而获得某种生存的主动权。

确实也是，在《内闱》中我们看到了宋代妇女的魅力，她们的生存智慧出乎我们的意料。她们利用嫁妆制度、离婚法、再婚权和其他的社会惯例，为自己或孩子赢得权利，这一切都与我们以往得到的有关宋代妇女的知识不同。如果说考察宋代妇女的生活伊沛霞不是第一个，那么，之前肯定没有人像她这样读解过那些材料。她使我们茅塞顿开，有时又愈加迷茫。比如，当她将缠足看作一种女性对美的主动追求而不是受到的压迫——毕竟是母亲亲手为她的女儿缠了足而不是他人，她解释道——她似乎忘了先前考察到的母亲们真正的忧虑：不缠会嫁不出去；还有，她真的认为传说中暴虐的婆婆显示了女性的一种主动的参与和自由掌控的空间？她是否忽视了她们在"熬"成"婆"的过程中那黑暗的一面？

《内闱》鼓励人们重新想象时代裂隙中女性历史活动的空间，它极可能是一个女性自主的空间。但《内闱》的作者必须面临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这种自主/那些似乎有利于妇女的状况没有能延续下来、积累起来，从而在根本上改变她们的处境？伊沛霞的解释是其时女人商品市场的存在和扩大。无论是上层妇女因嫁资和受教育程度提高而获得的权力，还是下层妇女通过经济活动得到的自主性，都被妇女可以买卖这一事实取消了——这里，伊沛霞一不小心也将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宋代妇女的自主世界在某种程度上"取消"了。"如果我们不顾及宋代内闱里的基本生存是妻妾争宠，那么我们就不能明白她们对女性美的感觉"，伊沛霞暗示是女性的争宠/"同性操戈"/"内耗"消解了本来有利于女性的方面。若此，我们则还须提问：谁是"操戈"的挑动者？显然，如果不界定宋代妇女"自主"的边界，意识到它的有限性，就不能明白"智慧"的她们为什么热衷于"同性操戈"/自我"沉沦"。只要她们未能获得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力，就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她们"被动"的命运。

《内闱》体现了后现代学术质疑主流话语和既成定论的特点。对以往研究中千篇一律地谈论妇女的从属地位的不满，使它致力于重构宋代妇女充满挣扎、谜一般矛盾复杂的生活历史。但遥远时空的局限，过于自觉的"重构"意识，也使它未免于主观想象的成分，所幸它在"幻想"的领域里没有走得太远。对于习惯于将女性的日常生存视为与历史的大叙事无关的人们来说，《内闱》最有启发性的乃是，它视"内闱"为一个有意义的空间，在社会经济历史文化之内，而不是之外。它提供我们科举制度如何激发了对有学问的"好女婿"的争夺、反过来又提高了嫁资的思路；告诉我们城市化、士人阶层的扩大如何剌激了下层妇女为上层服务的需求，并使有关女性魅力的标准发生了变化——凡此种种，皆说明女人既在家里、在内闱，同时也在家国/历史中。


（文章原载《文汇报》200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