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涛 发表于 2007-3-28 06:48:44

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昨夜,几乎一夜无眠,山曼老师的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的言谈举止总是闪烁在我的眼前。 今天上午十点,山曼先生(单丕艮)悼念仪式将在烟台举行,谨以此文遥寄对先生的哀思。 】

   
                                  单老师,一路走好!
       
       

    就在刚才,在烟台师范学院工作的我的学生李凡来电话告诉我,山曼老师走了!
    听到这个噩耗,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空白!很快,我宽慰自己,这是预料中的事!但是,还是来得太快了!
    那是2003年的深秋季节,山曼老师因为拍摄系列民俗片《齐鲁民俗》的事被请来济南,我逮住机会请他为我的研究生做了一个讲座,让我的学生、他的徒孙们领略一下他的风采。从济南回去以后,他就病倒了,先是在春节前腿部因疮不能愈合而住院(根源还在他的糖尿病),出院后因腿部肌肉萎缩又为了行走而坚强地活动。
    2004年秋天,单老师给了大家一个惊喜,他出现在于聊城大学召开的山东省民俗学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而且他和大家一起去乡下考察葫芦,去郎庄看面塑,他很兴奋,大家也很高兴。多年来,他偏居烟台,虽然他不说,但大家能够感觉到他的寂寞。每次他到济南,每次有机会和民俗学界的朋友相聚,他就兴奋,他就高兴,他有讲不完的故事,他有一个又一个的写作计划。
    此后两年多,他辗转于烟台-济南、医院-家庭之间。我也因家庭的缘故,奔波在济南和北京之间,错过了一次次去烟台看望他的机会。在多次的电话交谈中,他谈的还是他所挚爱的民俗,还是他尚未完成的著述,他为学生们的进步而高兴,为外孙女表现出的对民间文化的热爱而内心狂喜。谈起外孙女,他有一种后继有人的兴奋,甚至说到要把他的那些宝贝书交付给外孙女。
    去烟台看过单老师的朋友回来,总是有些伤感,也总是有些欣慰——因为单老师情绪很好,他的精神头让见到他的人佩服。就在三天前,我的学生王明远去烟台大学应试辅导员,还专门去看望单老师,事后告诉我说单老师的精神很好。也就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单老师与我们就永远天隔一方了!
    和单老师相交已经二十多年了,他几乎伴随着我从事民俗学以来的整个岁月。
    1984年我从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参加筹建山大社会学系,本来喜欢戏曲的我从此走上了民俗学的道路。从那时起,首先是由于李万鹏老师的缘故,山曼这个名字便时常出现在耳边。
    单老师与李老师都是黄县人(今龙口市),而且是从小的同学,大学又都是在山大上的,万鹏老师学的是中文系,单老师学的是历史系。1960年毕业后(本应1959年毕业,其间他因病休学一年),他分配到青岛教大学,没多久,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他要求调回老家黄县,任教于中学,此后在黄县一呆就是二十年,直到把两位老人养老送终之后,八十年代中期才离开黄县。他曾在《民俗研究》的一篇短文中,讲他的笔名山曼的来历,文中谈到他对母亲的感激。山曼是他的笔名,他的本名叫单丕艮(有人戏称他为“单不良”),“山”是他母亲的姓,“曼”则来自胶东地区对女孩的称呼“嫚儿”。单老师在家中是独子,他的母亲曾被算命先生断定为命中无子。母亲在生了四个女孩之后,又生了他,为了好养活他,母亲为此煞费苦心,从小就把他当作女孩子看待,穿花衣,叫小嫚,连嫂子们都称呼他为“小姑子”,他十多岁时曾为此反抗母亲,在母亲哀求的目光中,终于理解了母亲的一片苦心。成年后,单老师对父母的孝顺,在黄县被称作“第二十五孝”。
    离开黄县后,他先是在烟台《胶东文学》编辑部,从事他热爱的文学工作,不料没几年,文学也染上了铜臭气,文学刊物也要向市场靠拢,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是做不来这些,是不屑去做”。于是,他又调入烟台师范学院中文系,走上了教授民间文学、民俗学和写作、现代文学的讲台。在烟师,单老师过得也不是很愉快。他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情。单老师是山大历史系毕业的,在烟师他却是在中文系任教,这可能引起过某些人的议论,对此,单老师这样对他们说:“不错,我是学历史的,现在可以做中文系的教授,这就是山东大学的学生。不行,咱们换换,你们也试一试。”他虽是笑谈,但还是掩饰不住些许的落寞。在中文系教了几年书后,他又调到烟师学报担任主编。那几年,他的学报经常是一期中有半数以上的文章被转载,这与他严格把关、力主多用校外作者的稿件大有关系,但也因此得罪了校内的一些领导和教师。最后,他在烟师学报因不到年龄而以调研员身份离职,过了两年,大概是换了领导,重新发现了他的价值,又给已经离职的他评了教授。
    二十多年了,第一次和单老师见面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在85年,或者86年,大概是在李万鹏老师的家中。那时候,他的秃顶还没有后来这么厉害,但也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自从1987年和他一起开始酝酿《山东民俗》的写作、同年冬天成立山东省民俗学会以后,就有了数不清的见面次数。
    1988年端午节,我和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刘瑞琳一起与单老师去长岛采风。为了让我们这一对第一次去海岛的青年人能够品尝到真正的海味(我想,他也是为了让我在刘瑞琳面前多挣些面子),他动用了过去从不动用的政界人士——长岛县委的领导,使我们受到高规格的接待。单老师在黄县二十多年,最后做到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高位(在县城里,这绝对是高干了),他负责县里的新闻工作,黄县自六十年代后期至八十年代初期的所有重要的新闻报道,几乎都留下了单老师的笔迹。他有一批过去从政时的朋友,后来也有不少人做到相当的高位,但他几乎很少和他们联系。他骨子里有着深深的知识分子的清高,或者说,他曾经看惯了官场的是是非非,因此更加珍惜知识分子的操守。
    二十多年来,和单老师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一起做过很多事情。
    曾记得,那是1999年,他经过一番办手续的磨难(当时烟师的有些领导,不理解山曼凭什么会受到国外的邀请,为什么没有外国人邀请他们),我们终于一起去到韩国的济州岛,出席了国际民俗学大会。这是他第一次出国,也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出国。济州岛的风景很美,会议也开的很成功,但韩国给他留下的印象或许不太好,因为韩国的美食让他总是吃不饱。
    曾记得,1994年,我爱人当时所在的山东画报出版社策划了一套“名人照相薄”丛书,这实际上就是一套文化名人画传。当筹划第一批传主时,钟老便名列其中,但由谁来给钟老执笔却犯了难。钟老是学者,同时他还是散文家,谁的文笔能入他的眼呢?最后,我们想到了山曼。果然,钟老对山曼也非常满意。于是,由60岁的老汉写作(当时山曼虚岁60)、30岁的妇人编辑(我爱人当时虚岁30)的90岁的老人的画传,在短短的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就面世了。这是钟老的第一本传记。
    最让我难忘的还是1991年的春天,我与单老师在黄河入海口的那次调查。单老师对黄河情有独钟,他一直有个宏愿,就是要把黄河从源头到入海口跑一遍。我1991年那次陪他去垦利县黄河入海口的调查,就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那次,我们俩住在孤东(垦利县的地名)2元钱一夜的路边小店中,冒着一望无际的盐碱滩上春天凌冽的寒风,去寻找黄河入海口最后的一个村庄,去追寻跑趟户春来秋去劳碌的足迹。疲惫了,学着毛驴的样子在滩地上打一个滚儿;饥饿了,找一个小店要碗热水就着自带的干粮充饥。那次调查,我从单老师的言谈话语中和他的一举一动中,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无法学到的知识,第一次领略到做田野的乐趣。单老师对黄河的考察持续了十多年,他后来自己一个人又把黄河中游走了一遍。对于黄河上游,他说过多少次,也计划过多少次,但一直没能成行,这只能成为他永远的遗憾了。
    单老师作为民俗学家,他对民俗学田野作业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认识。他的几乎所有的著作都是建立在扎实的田野作业基础之上的。以他为主要写作者于1988年出版的《山东民俗》,书中浓浓的胶东味就与单老师、李万鹏老师的生活实践密不可分。他的黄河民俗考察、运河民俗考察、泰山考察、海洋民俗考察等,都在他的著述中得到充分体现。他也以自己的亲身体会,要求青年人一定要重视田野作业,一定要有扎实的田野作业的功夫。
    单老师不只是民俗学家,他还是一位在文学界有一定影响的散文家。尤其是在八十年代中期之前,他是以散文的写作而享誉山东文坛的。有意思的是,自从他开始进入民俗学圈以后,他就从文学圈中淡出了,这还曾成为一些人的议论话题。正因为如此,单老师对文字的要求颇为严格,他经常毫不掩饰地对我们这些人的文字工夫之差表示失望,也经常以一些大家的文字工夫如何好来勉励我们。他曾经写过系列散文“冰心在烟台”(后来出了单行本)、“作家的故乡”等。早就有出版社想出版他的散文集,可是只要有任何附加条件(如包销或赞助),他就免谈。去年,明天出版社终于出版了《山曼散文集》,为散文家的山曼画了一个句号。读他的散文,其中有着浓浓的民俗味道,重重的乡土情怀,散文家的山曼和民俗学家的山曼融为了一体。
    单老师对我的工作一直十分支持。《民俗研究》杂志1985年开始创办,当时就得到他的积极鼓励,除亲自撰写稿件外,还协助联系作者,开设专栏(“民间剪纸能手”),并经常对杂志编辑方面的问题提出意见。尤其是他对于青年作者的扶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许多在基层从事民俗调查的同志的稿件,都是经过单老师之手修改后才发表在《民俗研究》上的,许多稿件都是作者的第一篇正式发表的作品。我业余服务于山东省民俗学会19年(从1987年学会成立担任副秘书长到2006年辞去秘书长职务),单老师从学会成立之初就对学会工作给予了无私的支持,2004年以前,他几乎参加了所有的山东省民俗学会每年一次的年会,如果哪一次年会他不参加,大家就会觉得整个会议少了点什么。我自1999年开始招收民俗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最高兴的是单老师和李万鹏老师,这种高兴他们溢于言表。他们看到民俗学后继有人,看到了学科的蓬勃发展。对于我的学生,他们比我还关心,学生们也愿意和他们交流,有事愿意去找师爷探讨。前些年单老师身体好的时候,他还曾带着我的第一届研究生刁统菊和张勃在胶东考察,和头两届研究生一起去泰山考察王母池庙会。考察中,对学生们言传身教,使他们受益匪浅。我的学生李凡硕士毕业分到烟师工作,在教学和科研工作中、以及为人处世等方面,更是经常得到他的直接指教。
    曾经有一段时间,单老师对我是不太满意的。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感觉到了。他主要嫌我揽的事情太多,业务上一直没有专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曾经旁敲侧击地讲一些成功的事例,以诱导我和其他一些与我同龄的青年人。实际上,当时的我自己也深深地陷入到困惑迷茫之中。虽然当时已经在高校工作十多年,副教授也当了好几年了,但是整日里冗事缠身:学生要培养,杂志要编辑,学会要活动,可是时间就这么多,那么自己的学术应该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最后终于决定暂且抛下这些事情(实际上也没能完全抛下),到北师大跟随钟老去读书。当我走出山大步入钟老门下、当我在泰山民间信仰研究方面小有收获时,虽然单老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什么,但他对我的赞许已经传到我的耳中。对于我的博士论文——《泰山香社研究》,他一直嘱咐我不要急于出手,要好好修改,要做成精品。这就是单老师,一个对后学真正关心的老学人!
    田传江如今已经成为民俗学界的名人,但他对单老师的提携始终念念不忘。没有单老师的指导,没有单老师的鼓励,可能就没有《红山峪村民俗志》。入夜,我在和老田通电话时,把单老师走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单老师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没做完,他怎么走了呢?!” 是的,单老师走了,他自己也还有许多没有做完的事情:他为济南出版社主编的“齐鲁民俗丛书”第一辑反映很好,还计划继续出第二辑;他的剪纸能手的栏目还没有编辑成书,还有许多剪纸的资料没有整理;他已经写完了的《中国民俗通志•生产民俗志(北方卷)》,已经在编辑过程中,他还没能等到书的最后出版;他的丰富的民俗收藏品还有待编目,几百个果模还需要拓制、研究……
    单老师,一路走好!            
         
                                       叶涛
                                       2007年3月27日晚8点-3月28日凌晨1点
                                       于京城 和平里      

                              







虎夷 发表于 2007-3-28 08:30:11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沉痛悼念,他是一个好老师,一个好朋友,一个勤奋的采风人。

施爱东 发表于 2007-3-28 08:46:54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深深地怀念山曼先生!
一个幽默风趣的朋友,一个勤奋工作的学者,一个性情开朗的老头。

萧放 发表于 2007-3-28 09:03:52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民俗学界少了一位好人,深切悼念山曼老师。看到叶涛的回忆,我也忆起与山曼老师不多的交往。
山曼老师的名字,很早就见到,我一直以为是妙龄女子,后来见面给我带来的是视觉震撼,一典型而且头秃的山东大汉。
第一次见到山曼老师,是1991年。当时在北师大旧主楼六楼有一钟老主持的教学活动,他带了一个年轻人进来,我记得名叫徐冰,是一记者。他们正好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就聊起来,他将自己的随身听耳机塞到我的耳朵上,让听他黄河边上采录的号子。感觉山曼老师是特别随和的人。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次学术研讨会后,他用诙谐的语言讲山东农村的故事,讲男女夫妻在劳动过程中一时兴起的率真行为,人性的纯粹令人难忘。

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7-3-28 09:23:20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悼念山曼老师!
看过他收集的玩具,还想着推荐他通过《人民中国》向日本宣传一下。没想到老先生这么快鹤驾西行。有这样一代代人的坚持,民俗学一定是有前途的!

夏敏 发表于 2007-3-28 09:30:00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我是在钟老门下访学时读到单老师写的关于钟老的传记,真实的钟敬文借助单老师娓娓道来的笔墨呈现于目下,感谢单老师的介绍,虽然无缘谋面,但单曼先生的名字早已印在心板上.单老师千古!

寒溪 发表于 2007-3-28 09:34:01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萧放兄提到的徐冰就是我,当时我在北京读书,回想在北师大第一次见到钟老,之后陪着单老师在京城四处的转悠,恍若昨日……
单老师,今天我赶不回去向您告别,我让家人去了,一路走好……

蔷薇剑 发表于 2007-3-28 09:41:16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山曼老师走了。昨晚听到这个消息,满室凄然。都想说点什么,可是,终又归于静默。
我所恨缘浅,未曾与山曼老师见得几面。98年,我在烟师念历史系,第一次见到山曼老师。他带了将开的一盆昙花,在历史系的小礼堂跟我们赏花、聊民俗。他说了什么,我全然不记得;花开得什么样子,也全然忘却。那次赏花聊天,却使我对民俗学充满好奇。5年后考研,不假思索地选择民俗学专业,大概是因为那个下午,低回的光线下,被一个老民俗学者脸上的表情深深打动,记住了那种溢于言表的热忱和喜悦。什么样的领域,能让人如此喜悦呢?山曼老师又是怎样投身、怎样热爱这个行当,才有这样的喜悦呢?想来不胜唏嘘。

蔷薇剑 发表于 2007-3-28 09:43:06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山曼老师的作品

阳关故人 发表于 2007-3-28 09:46:17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山曼老师,一路走好!

淇园之竹 发表于 2007-3-28 10:01:31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山曼先生千古!!!

戈兰 发表于 2007-3-28 11:31:18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谨录太白诗为山曼先生送行。

shangli 发表于 2007-3-28 12:39:04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虽未曾谋面,一直敬仰!山曼先生,走好!中国民俗文化,因你们而出彩!

品三 发表于 2007-3-28 13:25:36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大槐树

品三 发表于 2007-3-28 13:27:01

RE:沉痛悼念山曼先生!

泰山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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